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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沈涵初回到宁阳,已半月有余。    这日是农历的八月初十,沈涵初醒得很早,窗外面还黑茫茫的,想必天还没亮。    她身子向上挪了挪,靠在小铁床的螺纹铁栅栏上,没有起床,也没有睡回笼觉,就直直看着那窗子出神。    窗子外面的世界,像是水杯里滴了几滴墨汁,墨汁化开后,黑蒙蒙的,再往里加水,黑色淡了些,又淡了些,成了灰色,依旧浑浊;就像这天,始终晦暗不清,她越是焦急,越是亮不起来。她不知等了多久,仿佛是许久,想去看看表,可是一动也没动。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一天已经过去了,此时窗外的天,是刚暗下来的。天快黑了……    自从湘林回来,她终日有些恍惚,鼻腔里总是酸酸的。她的世界清冷惯了,她也已麻木,可楚劭南偏偏要投进一丝光热来,勾起了她对爱与温暖的渴望,然而渴望终究是无望罢了。    这日子仿佛是熬着过的,她简直有些恨这漫漫的假期,让她有着无限的时间来沉溺在这痛苦之中;可她又矛盾地害怕它结束,她实在不知道,到时候要怎么去面对楚劭南。    宁州师范快要开学前,教师们按例是要提早一周去学校开会,方便学校做一些教务上的安排。此次不知道是何原因,学校将这开会的日子又提早了两日。    早上下起了雨,沈涵初提了包前往学校,还没开学,四处还是沉寂寂的,断断续续有一辆辆黄包车拉到铁门口,都是来开会的老师。因隔了近两个月没见,碰到熟识的自然寒暄了几句,沈涵初却没有看到夏中昱,也许因为日子突然提前了,中昱没来得及赶回来,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教务室里,众人收了伞,身上满是水渍。校长满脸歉意地笑道:“这大雨天的还让大家赶来,真是辛苦各位了。” 众人忙笑着道应当的。    教师们就坐后,校长扫视了一圈,道:“除了请假的夏老师,其余人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沈涵初听了,也向四周看了一眼,中昱果然没来。    心头就这般无故地纷乱起来,难道……难道是留在湘林参加楚劭南的婚礼!    也许这只是她的臆测,婚期并没有那么快,可她仍心下猛地一凉,手指下意识地一使劲,指甲深深嵌进皮肤里。校长开始交待开学后的各项事宜,那长漫漫的一个多小时,她的心里似刀子碾着般,暗自伤神。    校长说到最后,理了理手中的文件,继续说道:“还有件事要和大家说一下,省教育司几年在荆乡、桐湾新设立了几所师范学校,可目前师资匮乏,司长指定要我们学校分派几位老师过去支援,你们可有人自愿去?”    要离开宁阳到小县城去,大家自然考虑慎重,都在底下议论纷纷,却没人回应。校长见了,不免有些焦急,补说道:“只是下一个学期就好,我们这边,还会给过去的老师留着职位。等下学期新一批的师范生一毕业,还有几批留日留法的学生回国,自然能聘请新教师,到时如果大家想回来,宁州师范这边,自然是随时欢迎的。”    下面又是一拨议论,坐在沈涵初旁边的蔡老师推了推她,小声议论道:“说是这么说,可到时候,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再说咱们刚在宁阳扎了根,又要离开去个陌生的地方,谁愿意啊。”    沈涵初这才回过神来。离开宁阳一段时间,对她倒是一种解脱。马上就开学了,她要如何与楚劭南自处?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起到工人夜校上课,继续参加他们平日里的那些活动?这于她而言简直是残忍。    她当下便下了决心,便稍稍举了举手,道:“我愿意去。”声音不响,却很坚决。    校长顿时眉开眼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沈老师真是堪当表率啊!”    蔡老师却是一愣,俯身轻语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沈涵初淡淡笑道:“去个新环境磨砺磨砺也好。”    几日后,楚劭南一行人从湘林回到宁阳。湘林的八月末,禾苗渐熟,那车马一路,满眼的葱葱绿绿,清风阵阵送来稻苗的香气,又有那映日荷花别样红,纵是旅程颠簸,有赏心悦目的美景,一行人倒也乐得其中。楚劭南扎在几人中,心情却是格外忐忑,又有点美妙的心悸,仿佛有个重要的约会等着他似的。    等到宁阳时,已是夜幕降临,中昱饿得嚷嚷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这都前胸贴后背了。咱们赶紧找个地儿吃饭吧!”    他们去了以往常去的那家明味斋。跑堂陆续上了茶水和饭菜,楚劭南默然地坐在那里,明味斋的花格木窗子,安着透明的玻璃格子,那街上的万家灯火,映在玻璃窗上,有些恍恍惚惚的,他夹了一筷子菜,只想起沈涵初来,才不过大半月没见,一想起她竟有些岁月飞逝的感觉——那些个日日月月里,无数个黄昏午后,她就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    他心中忽然无限慨然,迫切地想见到她。    中昱呷了口茶,见楚劭南举着筷子菜发呆,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楚劭南这才回过神来,将筷子一搁,匆匆道:“你们吃,我有事先走一步。”话未说完,人就已经往外跑了。    他一路跑着,这一天本就阴晴不定,等到了七点光景,天便下起了雨来。街上一片忙乱,赶着收摊的,关铺子门的,街头小巷都是披着蓑衣的黄包车夫,飞转的轮子溅起一圈圈水花,赶着回家的人四处吆喝着:“黄包车——黄包车——”    雨水在他身上扑打,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跑着,脑中闪过与她一起的每一幕,她第一次坐他脚踏车时的惊慌,她在他报社的竹影里弹琴时的宁静,在妙岩峰那晚月光里的圣洁,在璀霞山花雨里的孩子气……他跑过三坡口,跑过长兴街,跑过那些茫茫的人海与屋舍,他在雨中痴痴地笑着,内心却逐渐明朗起来,他想,他要告诉她,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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