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天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枫杨树叶,像一条条金线似的,真是个明媚的好天气。宁阳城里,各个学校都开了学,街上一时间涌出许多穿着制服的学生。那圣兰女校,都是尖顶方窗的西式建筑,一根根罗马柱粉得簇新,校门口摆满了应景的四季海棠,红艳艳的仿佛浸染开的胭脂,校园的大铁门敞开着,一群群一色蓝衣黑裙、白棉长袜的女学生往里走着,正是一番活力四射的嬉闹景象。 沈涵初夹在人群里,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一看,只见一圆脸的俏丽女孩儿正抿着嘴对她笑。 “中湄!” “沈姐姐……”中湄将身上的校服往下扯了扯,有些自豪地道,“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儿的学生了。” 沈涵初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中湄可真厉害,说考就考上了。” “那得多亏了沈姐姐来替我补课。唉,熬了一个暑假,我都快闷死了!现在好了,我总算是解放了!” “哦?”沈涵初笑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这学校的课业可不轻松。” “啊?”中湄苦叫了一声。 她一路踢着石子跟着沈涵初一起走着,忽然眼珠一转,笑问道:“沈姐姐,你教的是什么课呀?好不好学?要不,我来学你的课吧。” 沈涵初道:“你这小脑瓜子,又打什么主意呢?” 中湄嘿嘿笑了两声,沈涵初便道:“这得看教务处的安排,我也做不了主呢。不过,若我真成了你的老师,想必是要更加对你严厉要求的,你可别指望我能让你蒙混过关。” 中湄听了,又是哭叫一声,一面嘟起嘴道:“没劲儿,你跟哥哥他们都一样,一本正经的,一点儿都不好玩!” 中湄说着,又活蹦乱跳地跑开了,与她道别:“沈姐姐,我教室在那边,再见了!” 沈涵初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往另一方向的教室走去。 这日,是原京畿卫戍总司令陆德全就任宁州副都督的日子;宁州一下子有了两位都督, 各界都在揣测中央的意图,一时间众说纷纭。而顾北铮虽然对冯世年的此项委任心中不满,然面子功夫不得不做,又听了他哥哥的建议,命人备了厚礼,带到陆德全处拜访。 陆德全在宁阳置办的宅子,乃是前清一位洋务大臣的府邸,虽不及顾北铮的督军府奢华宏大,但自有一种古朴的厚重。园子近来早已修葺一新,一片花红柳绿,十分漂亮。 陆德全这日正领着家眷乔迁新宅,见顾北铮来了,忙迎上去道:“顾少帅,您怎么来了?” 顾北铮道:“陆叔今日上任,北铮身为晚辈,岂有不上门拜访的到底。” 陆德全道:“不敢不敢,大总统都说了,德全此次调任,是为了辅佐少帅你,德全岂敢倚老卖老。” 顾北铮朝身后一挥手,只见一排卫兵恭恭敬敬地捧着锦盒,往厅内的长案上放下,一一打开道:“一些薄礼,陆叔的新宅或许用得上,还望陆叔收下。” 陆德全乃是贪财之人,见满匣子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眼睛已发了直,嘴上却道:“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正说着,只见一少年从门外走进,穿着一条时髦的吊带西裤,双手插在裤袋里,吹着口哨走进来,嚷道:“爹,谁来了呀,门外好大的架势。” 陆德全脸色一沉,朝那少年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过来见过顾少帅!” 那少年一愣,灰溜溜地走了过去,陆德全赔罪道:“犬子青浦鲁莽无知,忘少帅见谅!” 顾北铮客气地一笑:“陆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可是在陆叔的军中历练了?” 陆德全叹了口气道:“都是我惯的,他哪里肯去军中吃苦呀,还在学堂里胡闹呢,跟少帅您不能比,不能比呀!” 顾北铮打量了一下那少年,道:“陆少爷年纪还小,陆叔也不用急……时间不早了,今日冒昧来访,诸多打扰,北铮就先告辞了,宁州的情况,等明日到了公署大楼,再详细与陆叔说。” 陆德全看着四周往来布置的仆役,忙道:“好,好,我这儿现在正是乱的时候,实在是招待不周了,等来日安顿好了,一定请少帅来府上再叙。” 顾北铮走后,那少年松了一口气,将手指往西裤的吊带上顺势一捋,吹起了口哨正想离开,却又被陆德全呵住:“站住,我有让你走吗?” 那少年脚步一顿,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道:“爹,刚刚外人面前您老也教训够了,您还想怎么样呀!” 陆德全顿时火冒三丈,走到他面前指着鼻子骂道,“你还好意思顶嘴,看看人家,才比你大了多少,就是一省督军了,比你老爹都高一个官阶,你再看看你,简直像个废物!” “爹,您成天骂我是废物,可你不要忘了,我是您的种儿,如果我是废物,那您岂不是老废物了,您老骂我,可就是骂您自个儿了。” “你……你!”陆德全气得脸色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道,“滚下去,你给我滚下去!” “我刚刚不正要滚吗,您老不让呀!”那少年撇了撇嘴,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陆德全气得直咬牙,恨不得把他抓回来抽一顿马鞭,可心里到底是舍不得,只能瞪着眼干嚎:“作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逆子!” 原这陆德全,总共有十几房妻妾,无奈都是些瓦窑,生了一堆女儿,一直到了不惑之年,才添了一位少爷,取名陆青浦。 陆德全中年得子,自然是对这独子从小宠爱有加,所以养成了他骄奢任性的性格。在丰平时,陆青浦上的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学生里多是公子哥儿,最容易凑到一起胡闹。陆青浦又是自小被宠上天的,恃宠而骄,在学校里打架闹事,无恶不作,被劝退了好几回。每次都是陆德全又求情又捐钱的才没被开除。然后就在不久前,陆青浦竟偷了他的枪带到学校去,幸而那枪是没上子弹的,没闹出人命,不过砸伤了一位次长公子的右眼,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这回学校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留他了。 经这一遭,陆青浦的恶名也就传了出去,丰平城里其他学校都不肯收他了,陆德全没办法,只好借着此次调任将他一起带到了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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