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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歌板板正正的坐在马车上,低着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纷杂的思绪让她无暇顾及脸上的表情。  晏离低着头一言不发,神色和柳如歌如出一辙。菘蓝和阿遥也都默契的沉默着。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远处便是邺城。  从祈元始,一行人已经又走了接近半月。  有着柳如歌的吩咐,马车行的并不算快。祈元山死了百十号人的大消息都传到了她们的前头。可最近两日,不知是谁传言当初传出这个消息的,是个泼皮无赖。只是酒后逞凶胡乱往吓人处编的瞎话。  无患两天前就入了邺城,刚传出信来,圣旨昨夜入城。  她知道父王能在刺杀的地点发现蹊跷,却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她知道的太少了,她只和普通百姓一样知道他杀伐果决,畴咨海内,举其俊茂。  充其量,曾得见天颜这点比普通百姓幸运了些,柳如歌自嘲。  苍术在外面勒住马车,不一会就听见远方传来快马疾驰的声音。  “驭…”下马后脚步声清晰沉稳。  来人看了他们一行只有一辆马车和五个人不免有些惊讶。  也不怪他,柳如歌从北疆出发的时候身后是数余拉着细软的牛车,跟着半百数的随从仆妇。之后的情况,那里顾得上那些东西?好在金银随身,其他也就都无所谓了。路过各地的官员送来的人和东西,她也都一一回绝了去。  来人直直的跪到地上,“下官奉命前来迎接王爷”  “有劳”  声音透过秋日朦胧的日光传过来,像是染上了水汽。  来人挑了挑眉,又弯腰行了礼,除了腰间的配剑在碰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等了半晌,没有其他的反应。一个女子到真把自己当王爷了不成。心里多少有些恼,起身示意苍术,便翻身上马,带着身后的十几个人开路。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城门边上围着一圈带刀的官兵。  菘蓝和阿遥先翻身下了车,苍术在一边撩起车帘。  阿遥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来,柳如歌轻轻搭上她的手,直接一个跨步从车上走了下来。  清风吹起车帘,车内已空无一人。  她一身铜绿的深衣,长发全都束到头顶,无甚装饰,身姿挺拔。  太守一瞬间只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个曾在朝堂上远远观望过的身影,那个传奇。  转身看向边上的那位,却是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柳如歌的视线也几乎瞬间就被那人占了去。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城门口早已肃清,只剩下这邺城大大小小的官吏,见到自己无一不在行礼。  唯那一个人,烈日之下,乌泱泱跪下的一群脑袋里恍若未闻似的坐着,低着头把玩着那个青釉茶盏。  深枣红色的金丝提花锦熠熠生华,袍子上绣着大簇大簇的花团各放异彩与日争辉。  柳如歌竟分不清是他,还是日光更加刺目。转眼看见他身边的小几上正放着一漆黑色的缂丝龙纹锦卷轴,瞳孔便瞬间缩成了针尖的大小。  华国以纯如浓墨的漆黑为尊。从前晏离也向来只穿玄黑,自从当了人前的侍卫后,便是再没有穿过黑色。  当今朝廷能这般代圣上传达旨意,没有几人。  那人没看到柳如歌似的,抬起手喝了口茶,脸白的如鬼似魅。   “梅公公”柳如歌走到她身边,低声唤了一声。  若不是看了百遍京中的情报,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母后身边那个清秀的少年。  那人闻声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只是微微低了低头行了个礼。  伸手去拿桌上的卷轴。  柳如歌和周围的官吏便一同跪下去。  “王爷接旨”梅公公的声音尖细尖细,柳如歌竭力控制住自己生理上的不适。  周围一片安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声响,梅公公动了动消失在层层敷粉下的唇,正要说些什么。  “咳…”身后不知道是谁,尽管能听出尽力压抑还是咳出了声。  梅公公瞬间就变了脸色,两眼放出厉光来,动了动下颌,顺手捞起桌上的茶盏,直直的往哪出声人的方向扔去。  那人还没来得及抬头,脑袋上便开了口子,血流正好在一脸惊愕的神色中划过眼角,下一秒便两眼一翻白的晕了过去。  柳如歌当下惊愕,差些站起身来。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梅公公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那个人,鼻子轻哼了一声  “御前矢仪”声音尖细又缓慢,就像从马上要被车轮碾碎的猫身体里硬挤出来的一般。  低眼看向柳如歌却是笑了,脸上的敷粉因动作形成一条条沟壑。  柳如歌抵着莫大的心理压力微笑回应。  “……居远而思怀,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  柳如歌跪在地上静静的听着,皇上一旨,未有半句提及那日之事。  “是宜褒编,以彰潜德,观之古今女子之少有”  低着头跪着的柳如歌没有注意到梅公公从圣旨上抬起眼的时候,满眼嘲笑的意味。下车前便就躲到了暗处的晏离,从高至下看了个清楚。心里顿时涌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朕岂吝于褒贶哉,今加封宜笑公主”  宜笑公主…  宜笑…  晏离看着阳光下她一直跪的笔挺的脊背忽然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冲下去,把她环到怀里,紧紧地捂住她的耳朵。  梅公公连嘴角都扯出了笑意,“念其旧居宫外,仍赐其旧府…”   “公主,接旨吧”  柳如歌低着头,抬眼时正看到梅公公那张脸笑的像火山喷发后的岩浆。  她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突然也笑了笑,温柔纯良的像随风飘起的柳絮。  双手接过他手里的圣旨。  动了动跪久了的腿,控制着自己没有摇晃的站了起来。  “一路上辛苦大人了”声音轻柔。  “奴才无妨,倒是公主好生休息才是”  柳如歌只是被加封公主,照理只应该叫更高一阶的王爷才是。  站在一边的阿遥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柳如歌听了却是轻笑出了声,声音柔柔的,“到底还是公公和父皇记挂着,宜笑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女子人前用不得闺名的,她和母后向来不屑这些,只像男子般里里外外的用如歌唤她。封了十几年的王爷没有封号,如今倒是盼来了个宜笑。柳如歌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笑意就更深了几分。  姓梅的在自己母亲身边当过好几年的小太监,是眼瞅着自己长大的,说一句记挂也是没错的。  梅公公也没有什么多的神色,也只是扯着嘴角笑。  太守看了看两个人的神色。她母亲当初给满朝文武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有些惊讶身为她女儿的柳如歌没有当下发起火来。  战战兢兢的上前搭话,“驿馆早已经打点好了,王爷?”  柳如歌回过头来,满面春风的冲他点了点头,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梅公公,宜笑先行一步?”  语气自然,梅公公觉得自己有几分的笑不出来了,冷着脸点了点头。  看也没看太守准备好的车马,直接回到自己的车上。晏离早在车里等着,一见她进来,眼神便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她脸上的笑早在进来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去。  进了车来的菘蓝和阿遥被低沉的气压包围着,连眼神都不敢交换一个。  车到了驿馆,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像是一堆人环绕着迎接。  柳如歌没有下车,只听见外面苍术说了些什么,人都散了去。  柳如歌没有管旁人,两步跨出车外,阿遥探出身子时人早已经闪身进了屋里。她和菘蓝站在关紧的檀木门前面面相觑,除了担忧还有些心疼和气恼。  晏离走过来,看了他俩一眼,“先下去吧”,顿了顿“这里我守着”语罢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闪身进去。  柳如歌正站在屋中间,眼中一片水雾。  她突然想到当初高考报考,她梗着脖子和父亲对吼。  父亲逼她报护理或者师范,因为他觉得女生就应该干那个,什么临床,物理女生是学不了的。  “将来当个老师嫁给谁都有底气”  她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懂这句话,她不明白一个医生一个科研工作者怎么就会没底气嫁人,大概的他的父亲从来就觉得自己的女儿根本没有可能得到多大的成功吧,大概是父亲的眼里教教书就是自己最大的能力吧。  可是她不信啊,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物理学的比所有男同学好,上课永远是最先反应的哪一个,为什么就不可能在实验室里过一辈子呢?为什么明明没有耐心,冲动,灵活,讨厌极了规规矩矩的上课从来就不做作业的自己,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老师呢?她不懂怎么简简单单三笔写成的一个女字,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呢?  而现在,她有了乔如歌的那一半记忆,身上带着的是一女尊王国的血统,有的是那样的一个母后。  她还记得记趴在窗台上看她银剑飞舞,还记得记忆里她冷着脸呛的文官说不出话,转身就带着人打了胜仗。她还记得她说,要有担当有远志,不论男女,她还记得她说甚解敏行,不论男女,还记得她说人该匡扶弱小,不论男女。  无论是哪一个如歌都无法接受宜笑。  父皇,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从小到大,母后是怎么耳提面命的教我的?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是个异端,你就这么舍得我再直接变成个笑话吗?还是对你来讲,我真的只是宜笑,就算早就被卷了进去,还是只能一味的示弱示好?  她可以坚韧,可以被世人议论,可以孤独终老,可她独独不信自己除了笑真就什么都干不成。  柳如歌控制着自己把手边一切砸碎的冲动,她不能让别人看出任何波澜。  到底还是难受,只把床上铺好的被褥全扯到地上。  晏离没有拦她,只是看着她两眼通红,晶晶亮亮的眸子,像是只气的发狂的豹子。  柳如歌在屋中站了半晌,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弯着腰低头把零乱的东西都拾起来放回到床上,开始收拾。  晏离看她这般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住了心脏,呼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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