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皆是债,万般有缘由。 程将军来信说,海防战役大捷,不日就将班师回朝。信很简短,只有寥寥几行字,也没提到程诩如何。程诩也没有来信,江芸香自然有些担心,但看着何氏喜上眉梢的神色,只能笑着奉承。 林泠看出她的担忧,便趁着何氏说话的间隙小声与她耳语:“这下好了,这天大的功劳都是你们府上的,也不用担心封赏不均了。”她说这话不过是宽慰而已,毕竟封赏都由陛下拟定,臣下哪里敢担心不均的问题。 江芸香知道她言外之意是说程诩肯定平安并且立了大功。这话有点隐晦的漂亮,林泠说的也颇为诚恳,江芸香很给面子地笑了,“阿泠妹妹真会说话。”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还让人看出心底的忧虑,只能说这林家姑娘真是个妙人。难怪…… 程让和阿沅在这时正好跨进花厅,何氏笑着拉过程让道:“你父亲的信,你也来看一看。”程让面上不在意,接过信就要和阿沅一起看,阿沅纠结了下,到底没忍住好奇心,跟着看了。两个人头靠着头。 徐氏看他们俩亲近的动作,皱了下眉头,忍住没说话。 阿沅跟着阿娘和阿姊上马车回府时,敏感地觉察到气氛不对,虽然阿娘还是笑着的,但总觉得笑意不达眼底,眉间若有似无掩着一层疑虑。莫不是海防战役还有什么隐忧? “阿娘您不高兴吗?”终归是担心,她问了出来。 徐氏看向她,注意到她手边有个乌木盒子,便问道:“这是什么?”来时没看见还有这么个盒子,将军夫人送给阿沅的镯子由她保管,怎么又多了个乌木盒子? 阿沅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将盒子往自己这边又移了移,干脆拿着放在膝上,“是程……程家二郎送的。” 徐氏这回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开,“里面是什么?”小儿女感情好是好事,徐氏也不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何,大概是听说程二郎昨日去逛花楼气得吧。 阿沅心下一跳,不论在什么时候,送簪子都有特殊含义。虽说他们已经定亲了,但还是有些不妥,毕竟她还未及笄。最重要的是,在徐氏在场的情况下,这簪子没过徐氏的眼就直接送到了她手里。她犹豫的神色落在徐氏眼里,越发使她疑心。 “是……是簪子。”阿沅打开盒子,给阿娘和阿姊过目。 徐氏轻舒一口气,簪子倒还好,她就怕程二郎在外边学坏,还要来带坏自己女儿。不过,她转念一想,送东西送得这么娴熟,莫不是在花楼里学的?这程家二郎,枉她还以为他是个好的!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她立马带着阿沅去退婚! 阿沅不知道她阿娘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看她神色自然,不像是为了簪子一事生气,自己也放下心来,重新转回话题道:“阿娘您似乎心情不好?” 徐氏心里气愤,可事情不能跟女儿说,若让她知道程家二郎跑去逛花楼,再给她气病了可怎么办。因此她只是笑笑,“阿娘今日看着程家大郎媳妇,就想着你们俩婚事都定了,唯独你们大哥,哎……” 这也算是个奇事了,林太守家两位千金都定了亲,唯独这年及弱冠的大儿子却还未娶亲,跟他差不多年纪大的,比如说程诩,儿子都快一岁了。外人虽有猜测,倒也不曾说什么,可家人难免挂心。 阿沅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照她想法,二十岁简直太年轻了,没成亲算什么。幸好还有林泠宽慰两句:“阿娘您不要着急,这是缘分还没到呢。再说我大哥那样的人物,哪里用担心找不着媳妇?还不是他自己眼光高。” 徐氏想了想,却是更心疼两个女儿,早早就定了出去,大女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小女儿这么早也定了亲。她想多留两年都不行,盼着儿子领回人却偏偏不成家。儿女都是讨债的命! 母女三个没说几句贴心话,马车就停了。程家与林家实在太近了,要不是为了避免麻烦,连马车都不必坐。进府门时,正好碰见刚刚的谈话对象——林潮,也从外面回来。 林潮看见母亲和两个妹妹作客归来,赶紧落后几步,让她们先进门。徐氏瞅了眼,走到前面说道:“阿潮这是从哪儿回来?” 林潮听着这语气不对,可他在后面又看不见妹妹们指点的眼色,只能斟酌道:“我刚替阿父跑腿,去了何先生府上送些东西。” 徐氏“嗯”了声,问道:“何先生还好吧?他这几日都没来府上给阿沅授课。”阿沅心神一紧,她好像好几日都没有练习吹埙了,埙谱倒是有看,就是没记住。 林潮道:“挺好的,何先生说明日就来考校阿沅的功课呢。” 这消息来得真是猝不及防,阿沅脚下步子瞬间乱了,掩下失态,她镇定插话道:“阿娘阿兄阿姊,我有事先回房了。”动作仪态都没有问题,偏偏就让人觉得她心情迫切。 待她先赶回房间后,徐氏转身嗔怪道:“你逗你妹妹干什么?我还没说你呢,程家大郎的儿子都快一岁了,看着白白胖胖的,也不知我的孙子什么时候才有!” 林潮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觉得阿娘语气不对了,这下子开始后悔刚刚不该把小妹逗跑了,不然的话,还有人能替他说说话。林泠在旁边淡笑:“大哥快收收心,也该有个嫂嫂来帮阿娘管家了。”大妹妹又往他心上插一刀。 他讪笑道:“阿父还等我呢,阿娘阿泠我先走了啊。”说完赶紧往书房小路那边走,半刻不敢多留。 气得徐氏在后头扯帕子,“你看看他,一说亲事就跑!” 太守府里笑笑闹闹,千里之外的嘉台却突逢巨变。 “不好了将军!”看守地牢的小兵捂着淌血的手臂匆匆跑来报告,“那海盗头子跑了!都尉带兵追出去了!” 正在和下属商议回朝路线的程亭一下子站起来,“海盗头子一个人跑的?都尉带了多少人马?”他皱眉看了看小兵不断流血的手臂,又招了招手道,“快请军医过来。” 小兵愣了下,赶紧回道:“有三五个海盗接应,地牢守卫有三个都受重伤昏迷,都尉带了大概十来个人。” 程亭攥起拳头,怒气冲冲,“简直是胡闹!十来个人就敢去追!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东城门去了,看样子像要出海。都尉已经命人关了城门,就是不知道那些个海盗……”熟悉地形,会不会已经跑了出去? 程亭不等他说完,带了人就往东城门赶。街上风很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他抬起头来看了下天,天边乌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大暴雨。 洪飞不可能趁这种天气出海,他在海上众横多年,熟悉所有海上情况,这种风暴天气下海很危险。他不可能冒这种险。看天色,大概两刻钟,海上就要掀起巨浪,洪飞若要下海,肯定会尸骨无存。那他往东城门跑是为什么?东城门除了离海近,还有什么好处? 到了东城门一看,城门却还开着,不见程诩的身影。 “怎么回事?不是说关城门了吗?” 守门的士兵一脸着急,“快要下雨了,海上的渔民正好回来。海盗头子趁门口混乱跑了出去,都尉大人也追出去了!” 事态不妙,程亭驰骋沙场多年,此刻却是前所未有地焦躁。丢了一个重要罪犯,儿子又不顾危险出了城,哪一件事都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他先让一队人出去追程诩,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确定洪飞跑出去了?”他还是不能相信狡猾的洪飞会在这种天气出海。 士兵也不敢确定:“是有几个人在都尉下令时出了城门,但属下看着他们像是附近渔村的。” 难道洪飞乔装成渔民出城是为了去附近的渔村避风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只要他下令搜查肯定能抓到,洪飞不可能这么蠢。 “将军,属下追出去时,都尉大人已经不见踪迹了!”追出去的士兵匆匆赶回来,“属下远远看着海上有两条船,但是马上就要起风浪,船在海上很危险!” 程亭等不下去了,吩咐人守住城门,自己也带了人往程诩去的方向追去。阿诩这回终究是做错了,但只要他平安就还可以挽回。阿诩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海面上有两艘小船随着海浪浮浮沉沉,程亭的心也随着漂漂荡荡,没一刻能停下来。 “快给本将备船!”风太大,他喊出声时就被呛了口,“不管用什么办法,摇旗敲钲,都要把都尉喊回来!” 马上有人去敲钲,但没有人备船。亲卫劝阻道:“将军,现在不宜出海!您要为大局考虑,海上的是不是洪飞和都尉大人还有待证,您冒然出海只会增加伤亡。” 程亭不是不懂这道理,只是海上的那人是他亲儿子,让他眼睁睁看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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