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戏猫鸟,勘破有私心。 阿沅从程家回来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可细细一想,就算何先生来考校功课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何先生虽严厉,但又不会体罚,上次还夸她有进步呢。 这么一想,她稍微放下点心。对着谱子练习也没那么紧张了,凭她的资质,虽不能让何先生满意,但也不至于被责罚吧。 她吹了会儿,突然觉得不对,“绿绮,我家鹦哥和白毛呢?”似乎好多天没见着了,她前几日在病中,听不得吵闹,还以为侍女们把一猫一鸟养到别处了,就也没管。可她病都好了,怎么还没送回来? 绿绮道:“前些日子您病了,白毛和鹦哥打架,大姑娘就做主关了它们禁闭。怕吵着您,现在还养在大姑娘院子里呢。您要是想它们了,奴婢这就去接它们回来。” 阿沅点点头,几日不见,确实有些想念。 鹦哥重新被挂到廊下,白毛在花丛间窜来窜去,这院子一下子就有了生气。阿沅吹完一段,鹦哥便会叫两声“好听好听”,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教的,甚得她心。 翌日,何先生带了个书童来上课。阿沅瞧着一眼,这书童怎么长得那么像程让呢? 书童对着她挑了挑眉,可不就是程让嘛!他趁着何先生转身的工夫,在一旁挤眉弄眼。 阿沅抽抽眼角,避开视线,选择眼不见为净。 许是觉得这种情况有些不妥,何先生难得多话解释道:“阿让如今也拜入我门下,算是你的师弟。” 不对,这话不对。 他咳了几声,想把刚说的话给盖过去,“咳咳,他如今也跟着我学吹埙,你们可以多多切磋交流,共同进步。” 什么?!阿沅瞪大眼睛,程让为什么也在学吹埙?那岂不是拆穿了她的谎言!丢死个人了。 她万念俱灰,恍然觉得这亭子怎么这么逼仄,好想从栏杆边翻出去,直接跳下湖算了。何先生在说些什么,她也没听,满脑子都是程让的嘲笑。 程让迟钝地发觉,他好像并不受欢迎。再一想,完了,他是背着人去求了何二爷,才得了机会跟着何六爷学埙,这下子全暴露了。 也是他最近得意忘形了,只想着能正大光明与她见面,没多思虑便跟着何六爷来了太守府。 阿沅会不会恼了他? 他这边忐忑不安,阿沅那边心如死灰。何先生拿着埙谱指点了会,让她自己先吹,有不会的就问程让,因为太守大人又巴巴地来抢人了。 何先生走后,亭子里愈发沉寂。阿沅没吹埙,只垂着头用帕子不厌其烦地拭那紫砂埙。侍候的绿罗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思量了下,借口去取点果子,匆匆退了下去。 出了垂花门赶紧往主院去,她可是认得程二郎的,这事可一定要报给夫人知道。 又走了个人,只亭外还站着个小丫头,亭子里头两个人相顾无言。 “不想吹埙的话,要不,我们出去玩?”程让试探道,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主意,就跟他那次好不容易摸到阿沅院子墙头上一样,第一次见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叫她去玩。 阿沅终于抬起头来正视他,“你知道我不会吹埙。” 她有点生气,不知道程让是拐弯抹角来嘲笑她,还是专程来揭穿她。同时也很泄气,骗局被当场揭穿,不知道程让是个什么想法。 程让怔住,阿沅果然恼了。 该怎么哄姑娘?没有人教过他,他一时间只知道讷讷。 “你今日为何跟着何先生来?” 程让陷入犹疑,想直言说来看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若这么说了,阿沅必定以后不让他来了。 他斟酌了下,道:“何先生说与太守大人有要事相商,不好给你授课,因此叫了我来敦促你。” 阿沅撇嘴道:“刚刚先生说你是我师弟呢,怎么好意思来敦促我的?你吹一段,让我听听。”何先生以为她没听清,可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呵,程让成了她同门师弟,师姐教训两句也不为过吧? 程让为难道:“我没带埙。”他的眼神瞟向阿沅手里那只,意思不言而喻。 阿沅把自己的紫砂埙捧到胸前,护住,不给看。 还没等两人说几句话,徐氏匆匆从垂花门外进来。离亭子还有十几步路就高声道:“阿让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阿沅知道她阿娘这是问罪来了,可她并不知道阿娘为何突然对程让不喜,明明昨日之前还好好的。就因为程让昨日送了她簪子? 程让赶紧出了亭子去迎徐氏,“不敢叨扰伯母,今日我是跟着何先生来的。” 徐氏的步伐缓了下来,慢悠悠进了亭子坐下,“这样啊,何先生呢?” “何先生被阿父叫走了。”阿沅抢答。 徐氏瞅她一眼,暗示她别多话。阿沅悻悻闭嘴。 没了人帮腔,程让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问话,熟料徐氏淡淡道:“阿沅你还不快练习?过会儿何先生还要来考校你。” 阿沅犹豫着执起埙置于唇畔,结果就听她阿娘说:“阿让,左右在这没什么事,你跟我来,有些事想请你给伯母拿个主意。” 程让懵懵地跟着走了。 阿沅在原地目瞪口呆。 但埙还是要练的,毕竟何先生就在府中,随时会过来查看她的练习进度。亭子里没了人,正好让她安安静静地吹埙。 出了垂花门,程让跟在徐氏后头没敢说话。因生母早逝的原因,他从小就惯会看人眼色,刚刚在亭子里几句话的工夫,他就知道未来岳母看见他并不是很高兴。 啧,惹阿沅不高兴了,他还有信心哄一哄。惹阿沅的阿娘不高兴了,可怎么办才好? 徐氏带着他去了花厅,离花园有些路程,但隐隐约约又能听到一点埙声。 “坐吧。”她坐在主位上,让人上了茶水。 程让面上坦然,心里还是打鼓,早知道今日就不来了。 徐氏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按理这事本不该问你,可你今日又上门来……”她顿住。 程让上道地接过她话,“伯母请说,阿让一定知无不言。”不知道的也要编出来! 徐氏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你也别紧张,我就是问问。听说你前几日上街给阿沅买簪子了,还与人有了口角?” 程让端在手中的茶都忘了喝,他终于知道徐氏为何对他不满了。他打人的事估计在清城人尽皆知,而且还是在花楼前打的人,有些联想也是合情理的。 他赶紧站起来,“前几日确实上了街,簪子却是早些日子买的。上街时和江三郎起了点争执,因此动了手,没想到倒是惊动了伯母。”他憨笑,力争将事态描述得轻一些。 “原是这样,我就说你不是冲动之人。”言外之意就是他还是冲动了。 程让不敢多话,徐氏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徐氏说了半天也算看明白了,程二郎并不是那种会逛花楼的人,在跟前杵了这许久,好听话也不会说,倒真像是程家的人。她在心底摇摇头,也没继续为难他,让他还是回了花园亭子。 “我阿娘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程让回过神来,想着要不还是坦白算了,“我前日在街上打了人。” 阿沅奇怪道:“我阿娘为这个骂你了?”那也活该,就算是将军之子,也不该随便打人啊。 她没在意,继续看埙谱。 “我不是故意打的。”嗯?不对,他好像是故意的,“我是有原因才打他的。” “什么原因?” “他、他、他哄骗我去喝花酒,阿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的!” 阿沅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喝花酒?”才十四岁的少年郎就知道喝花酒?她把埙谱往桌上一拍,惊得程让心内一颤。 阿沅好凶。 他好委屈,“我没去,他骗我的。我还把他揍了一顿呢!你别生气……” 阿沅冷笑,“你揍了谁?”哪家小子敢撺掇程让喝花酒,她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江三郎。”毫不犹豫,死道友不死贫道。 江家三郎,阿沅记得他,叫江见杞,是程让的发小,从小两人就一起闯祸。闯完祸,再一起被各自的爹打一顿。果真是好兄弟,喝花酒还要一起。 程让直到离开太守府还是一头雾水,阿沅到底生没生气?走在路上,他还在仔细思考,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程让,你个王八蛋!”来人一声怒喝,劈手将他手上的福字锦囊夺了过去。 江见杞打了一拳、抓了锦囊还不解气,正准备拼着气势质问几句,就被眼前的黑脸吓住了。 程让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江见杞颤了下,梗着脖子虚张声势,“你看什么看,老子差点被你毁容!打你一拳怎么了!” 程让嗤笑,甩下四个字,“技不如人。”将锦囊扯了回来,这可是阿沅送他的,里面还装着个跟阿沅手里一样的紫砂埙,可别弄坏了。 他又瞟了眼前这人一眼,若是弄坏了,把江见杞卖了都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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