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师傅虽然是个五大三粗,不识字的粗人,但对于名门贵府上的争宠之事,也算是有所耳闻,虽说这秦府就这么一个歌姬,但几乎所有人都将她当做了秦府的女主人。 但再怎么集独宠一身,可也该懂得讨爷欢心,这幽儿姑娘反倒是选了最不拿手的去献丑,着实让他不解。 龙幽晗低头仔细瞧了眼碟子里需要打量许久,才看得出隐约桃花模样的桃花酥,再看了眼一旁相比之下显然已经足够赏心悦目的杏仁糕,心里默默吐了下舌头,可是月宸琛喜欢她的桃花酥啊。 虽然以前在天宫时,月宸琛总是满脸嫌弃地吃完她的桃花酥,恨不得把她直接扔到下界,眼不见为净,可最后她做的再难吃的桃花酥却也愣是没分过旁人半个,总是“美滋滋”地自己独自享受。 于是龙幽晗想了想,转而对厨房师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师傅,其实你有所不知,爷就好这一口来着。” 厨房师傅满目担忧地和安嬷嬷对视了一眼,拿起一旁的擦碗布将脑门直冒的冷汗拭去,暗暗叹道,幽儿姑娘,你确定你对将军没什么误解吗? 而安嬷嬷更是急在心里,哎呀,这傻丫头,再怎么和爷闹脾气,也该有个分寸才是。 然龙幽晗对这一切担忧一无所知,一路只顾小心翼翼地将桃花酥护到了书房,见秦巫炘专注于看书,也不打扰,只是将糕点置于桌上,自己寻了块地方,支着脑袋,甚是无聊地打量着房间里随风曳动的烛火。 许久过后,秦巫炘才抬首瞥了眼刚刚进来的人儿,见她一个人寻着乐子的安静模样,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才将目光又悠悠地收回,落在桌上的……不明物上,微微皱眉,哑声问道,“这是何物?” 龙幽晗心头雀跃,总算是被搭理了,忙起身凑到桌前,笑说着,“爷,快趁热尝尝,这是幽儿做的桃花酥!” 秦巫炘眼角抽搐,移眼至桌上的黑乎乎的糕块,极其嫌弃,却见龙幽晗桃花眸里满眼的星辰似光,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了一块,在龙幽晗的满目期待下递进了自己嘴里。 实在是五味陈杂,咸得过分,硬得咯牙,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尝到比这还要难吃的东西了。 可偏偏龙幽晗还抓着他的袖子,满心欢喜地追问着,“爷,如何,如何,是不是很甜很好吃?” 秦巫炘眉头皱得越发紧凑,最后好不容易才从嗓子底憋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嗯,好吃。” 一旁书房小厮一直默默看着这口是心非的一幕,忍不住好奇,糊成那模样还能好吃吗? 不过他们家将军挑嘴的毛病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过了,蓦地再看向楚楚可怜的龙幽晗,心里暗自琢磨着,幽儿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手艺该也不会差到哪去,那糕点应该只是不中看而已。 于是,一直装作小透明的小厮忍不住了,恬着脸皮,笑嘻嘻道,“爷,能否赏小的一口尝尝鲜?” 哪知,秦巫炘目不斜视地将碟子往自己面前移了移,不动声色道,“太甜了,牙口不好的还是莫吃的好。” 那小厮满是不解,他何时牙口不好了,他正值壮年,四肢康健的很。 倒是龙幽晗在一旁笑得更开心了,其实那桃花酥,她偷偷地背着厨房师傅加了好多勺盐,哪还会有啥甜味,不咸齁死人已经算不错了。 果然秦巫炘撒谎的模样真的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让人一眼便能够看穿,正如那日他说“否”时一般,一清二楚的口是心非。 直至晚间用膳时,秦巫炘的眉头再无松过,龙幽晗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挥之不散,遣散了周遭服侍的仆从后,她才悠悠起身替秦巫炘舀了满满一碗汤羹,不经意道,“爷,方才的糕点定会太甜,爷喝碗汤,先解解渴吧。” 秦巫炘接过她递来的碗,若有所思,低头专注喝着碗里的汤,心中却不禁发笑,她捉弄人的时候总是绷不住自己的神色,他何尝不知,那糕点的咸是她故意致之的。 只是,唯独两人心中皆清楚的那薄薄一层纸,却始终没有人愿意去戳破它。 用罢晚膳,两人坐在后院中,看着明月高悬,凉风习习,却无人提出想先行回房。 龙幽晗看向秦巫炘那寡淡的神态,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凉凉问道,“爷,就没有什么话要同幽儿说的吗?” 秦巫炘神色微敛,不知是那糕点着实过咸,还是其他缘故,他的喉咙有些隐隐苦涩,顿了良久,才应道,“有。” “游湖一事,是你故意为之?”秦巫炘转首看向她,似是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神情,又或是在期许能从她脸上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龙幽晗却是平静得很,从容不迫,只是脆生生地一声,“是。” 肯定无疑,却似乎击垮了秦巫炘最坚硬的那一块铠甲,今日他本该在洛逸面前操演他训练多日的兵马成果,却不料被急急传唤进宫,说是让他一块去游湖赏秋。 那时,他才蓦地恍悟,早在一个月前的那日后,龙幽晗便背着他偷偷做了自己的抉择。 她早便向自己讨说想挑一日去游湖,分明早早得了应允,随时可出秦府,却偏偏定在了一个月后,这中间的时间,依她的聪慧,早足够将一切安排妥当。 放出风声,透过那人的心腹眼线,让那人起了兴趣,有了想亲眼瞧上一眼的好奇,而湖心匆匆几眼,似有若无的神秘感,照那人的性子,已是存了势在必得的心。 “这些年来,你倒是果真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秦巫炘一字一顿,有些气急败坏,他亲手栽培的棋子,最终却脱了掌控,在心计上竟是比他还要高上一筹,可那人的城府禁不起这般招惹,“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自焚?” 自古帝王的心是最难测的,她当真以为自己能赢过那人? “爷,不是你教幽儿的吗?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不都是凭着那胆量和运气吗?幽儿只是也想赌上一把罢了。”龙幽晗不慌不忙地接话道。 打她进秦府那一日,秦巫炘不就已经在步步下这一盘棋了吗? 在暗地里,让她习歌舞,读诗赋,甚至是涉猎兵法,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倘若他不能凭借自己一己之力,为秦家平反,就利用她这颗棋子,走这最后一步险招吗? 这些年来,秦巫炘出生入死,拿命在搏,不就是为了完成秦家白白冤死的族人的托付,重新让那人同秦家站在一边吗?可那人却对他浴血换来的军功无动于衷。 依秦巫炘的本事谋略,这江山并非要洛氏坐拥。可秦家忠贞,世代良将,她知晓依着秦巫炘的性子,定不会忤逆了秦家的祖训。这最后,能够还秦家一世清白的,除了他娶了飞阳公主外,似乎别无他法。 若真非要牺牲一人的话,那就她来吧,魅惑君主的骂名她一人背,如此,也能够完成姻缘司的任务,让这一世的月宸琛好好体味这人间百态。 秦巫炘有几分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是怕我无法保你周全吗?” 龙幽晗对上他的目光,柔柔说着,“不,爷,幽儿不过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 “我替你葬母,你为我所用,如何?” “好。” ………… 龙幽晗起身,福了个礼,道,“爷,有些晚了,回房歇息吧,幽儿也先行退下了。” 秦巫炘抿唇,最终却再无多言。 ———— “姑娘,将军从军营里派来的人到了。”安嬷嬷站在外间说着。 龙幽晗缓缓起身,坐至铜镜前,向屏风外的小厮问着,“爷可是有何嘱咐?” 屏风外的小厮低首,道,“回姑娘的话,爷让你今日依旧好好打扮。” “我知晓了,你回去吧。”龙幽晗梳头发的手一顿,待屏风外的人影出去,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后,她方招了招手,“嬷嬷,须要再劳烦你为幽儿好好梳妆打扮上一番了。” 安嬷嬷一言不发,只是从屏风绕进了里间,替龙幽晗披散的头发好好地梳了个发髻,铜镜里的人影清丽可人,桃花般的温暖妆容上却看不见一丝微笑。 自湖心那日过后的第三天,新帝便夜夜借故出宫,说是想和秦巫炘把酒言欢,可夜夜却都须龙幽晗在席上为他们或舞上一曲,或弹奏片刻,至今已有半月有余。 安嬷嬷虽年事已高,却是个明白人,秦家满|门|抄|斩那日,秦巫炘被人带到刑场,逼着目睹了一切,当初的心有多痛,如今执念便有多入骨,因而即便眼看这两孩子做着违心的选择,她这唯一的长辈却愣是没有资格去责备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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