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梦》 一场雨在惊雷过后,春寒带着朦胧的雾气弥漫在整秦淮河畔。 苏秦一身灰布长衫,撑着把十二骨油纸伞,缓步踏入黎园。园正中有棵有枝干粗大的枫杨树,翠色的叶,垂着绿色的穗子,凉风而至,摇晃着一片绿色光影。他将收好的雨伞放与迎过来的仆人手中,柔声问着:“园中近日可有什么事?”。 仆人笑语:“苏先生近日不来,想必还不知园中来了个唱戏唱的极好的姑娘”。 “极好?那倒是要亲自听一听了。”苏秦脚步平缓的走在木质长廊上,长廊尽头便是一个开阔的庭院,庭院中最夺人眼球的就是被搭建的很精妙的亭台,木质的栏杆围成一个红毯铺就的剧台,青灰的亭沿缓慢滴落着断续的雨水,在这乱世中黎园也算上一处安稳闲适之地。 苏秦坐在二楼视线最好的地方,斟了杯上好的太平猴魁,热气缕缕晕开,空气中掺杂这茶的香,青瓷杯中茶叶浮沉。剧台上戏咿咿呀呀的开始唱起了《牡丹亭》第十出《游园惊梦》,杯中的茶叶却安静的沉在杯底。他听着台上婉转的唱词眉头舒展,手端起茶杯,低头轻吹水面的茶沫,轻抿一口,清甜的茶味在舌尖停留。一口茶的功夫,台上又多了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女子,苏秦不由的被她一双清灵的眸子吸引过去,他只见那抹绿色的身影,举手投足间都是灵气,唱出的词也婉转的恰到好处。苏秦放下茶杯,靠在背椅上,全神关注的看向亭台上唱戏的两人,唱到好听之处手指不由的轻敲着木桌,似给两人打着拍子。 一曲唱罢,茶凉,雨停。苏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被浓妆模糊了五官的女子,只见她低着头一脸不愿意的模样,不由的笑了。那女子听着他的笑声,睁大眼抬起头看向苏秦,苏秦露齿而笑问她:“你可有名字?”那女子被这一笑羞红了脸,小声的回答:“惋惜”。“可是《诗经》中那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兮?”苏秦问道。婉兮又似被他的话所惊到,抬起头时眼中莫名的情绪触动了苏秦,他听到眼前的女子,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似说着与她无关的事,她说:“不,是惋惜他人的惋惜。”这两字相同,两人所说的含义却天壤之别。一个惊艳,一个悲凉。 苏秦眉头一皱,看着眼前辨不清容颜的女子,语气温和的询问“那我给你改成‘清扬婉兮’的婉兮,你可愿意?” 惋惜低这头,没有应承下来,可是苏秦倒是自己笑着拍手:“既然你不说话,那便是欣喜的。以后你便叫婉兮了。” 惋惜微愣,琥珀色的眸子看着眼前笑的文雅的男子许久,终究还是点头道谢。 自此过后苏秦时常来黎园听那个绿衣姑娘唱《牡丹亭》,时日一久闲话就多了起来,都说的是苏家少爷对黎园的一个戏子十分上心。婉兮依旧每日唱完曲后与苏秦一起在园子中自在相处。 一日婉兮被苏秦带到一处精致的院落,她疑惑的看向苏秦。苏秦温润的笑了笑说:“这处院子送于你,你可喜欢?”婉兮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似在梦境,她微微屈身,语气冷冷清清:“谢苏少爷的恩赐,婉兮无以为报。”贵客送女伶院落许多人都知道什么意思。从这以后婉兮就在这院子里安顿了下来。苏秦时而会带上些东西来看她,也会听她唱戏,陪她看书下棋。这样的苏秦打破了婉兮所有的心里设防,他们似在这样的时节上避世,过着把酒东篱的生活,安逸却压制不住内心的担忧。 不知不觉初春已经换成了暑夏,婉兮衣衫单薄,轻倚在窗口,眼神清冷又带着幽怨望着窗外垂着绿色穗子的枫杨。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闷闷的在寂静的房间响起,门外之人见门久未开也没有抬步离去,只是柔声问着:“婉兮,你可在房内?”婉兮似赌气般高声回道:“不在!” 苏秦站在门外听着婉兮的话,感觉十分无奈。 那日苏秦站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未能等到里面的人走出来。 婉兮第二日从仆人口中得知,苏秦走了,离开了秦淮。她不可置信看着正在交谈的仆人,拿在手里的书从手中掉落进刚下了一夜的雨的路上,墨黑的字晕来一片黑。依稀可见几字:铁马冰河。苏秦还是不顾她的反对,去守护这片伤痕累累的山河,留下她,让她一个人在这片枫杨绿了窗的院落里避世,让她一人守着等待在这里战战兢兢。 “苏秦战死。”婉兮手颤抖着拿着那封了了几句的信,唇色苍白,他还是为国家捐躯了。 婉兮将自己关在房中,神色呆滞的看着靠窗边的书桌,她还记得两人相识时,还是春天,窗外时时下着微寒的春雨,他们读杜甫,辛弃疾的诗写王羲之的贴。家国离乱,战火纷飞都与他们无关,之后苏秦和她在这小宅里避世,她问他:“你能给我写封信吗?”苏秦便从背后环住她,扶着她的手,缓缓地着墨。她微微侧目,以目视苏秦,脸也缓缓地贴近了苏秦,她的脸上是无可避免的羞涩,和一缕无法言说的渴望。 人的恋情,多像这春雨里的花朵,他们都盼着对方是蝴蝶,能向前飞出一步,却又在余生里各自开成了寂寞的花。 同在枝头各自开,背展春风结芳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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