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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启十七年。    今年的春来的稍晚了些,恰恰咬了正月的尾,二月的头。时节如此,纵是称得上入春,京都这一片地儿却也正是寒风凛冽,雪化之时。    都说下雪不冷,雪化时那才是真真的冷。陈蔻蜷在被窝里,算是明了这一点。    陈家共有五房,并起来七位小娘子。要说这怕冷,陈家上下皆道,这五娘子纵是排不得首名,却也是差不离的了。    陈蔻生在冬初之时,惯了这下雪,却偏偏受不得化雪。可再是受不住,她也晓得这时辰算不得早了,该去请安了。    “焦桐,鸣佩。”她坐起身来,撩开雪青色的帐幔,轻声唤道。    用不着她再说第二声,两位大丫鬟便领着一众小丫头走上前来,手中捧着裙裳及水盆等一应洗漱用具,动作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梳洗是件麻烦事儿,但婢女们都很是心灵手巧。蔻娘换上用熏香熏暖了的衣裳,坐在妆台前,对着手掌般大的小西洋镜,瞧鸣佩轻巧地为她挽着发髻。    “娘子,”鸣佩善挽髻,焦桐心里明白,因此不与她争,却也没闲着,在一旁捧着妆匣,时不时拿起一两样在主子鬓边比划着,一边仍不忘道,“这六娘子,七娘子病了也有多时了。”    虽说只是小病,但到底也是伤人元气的。更何况这小病久了未必不会酿成大病,因此焦桐说来时很带了几分叹息,但转念一想,又免不得庆幸病的不是自家主子。    倒不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小儿易夭折,莫说蔻娘尚未长成,便是长成了的又何尝没有一病不起的例子。哪怕只是小病小灾也还是能免则免才是。同是主子,但到底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相较一番,到底还是旁人病了好。    “病去如抽丝。”陈蔻点了几件小巧些的首饰,看焦桐一件件挑出来,递给鸣佩,应道。    这冬春交季时,除了每日的请安,余下的时光也多半是窝在房中,鲜少走动。打扮得太过,到头来还是麻烦了自个儿,倒不如轻轻便便的好。    她缓了缓,又道:“我记着了。”    确是记着了。    冬春时节,日头出的晚。此时天还暗着,阴沉沉的,倒无端地叫人有些悚然。    为着赶时间,蔻娘草草用了些清粥小菜,便领着丫鬟出了门。刚出来便觉寒风拂面,忙裹紧了披风,抬眸望了眼天,低声叹了一句:“这天儿。”    天儿委实是不好,幸而不多时便碰见了四娘子陈蕊。两人立时便见了礼,招呼起来。    蕊娘与蔻娘同岁,不过早那么两月罢了。而陈府五房中,大房,三房,四房为嫡出,蕊娘是四房嫡长女,蔻娘则为三房嫡女,更是独女。    两人身份相近,年岁相同,又是一块儿长大的,关系自然是好,当下便两拨人合作一拨儿,同道而行。    姐妹两个同行,这下哪怕这天儿怪唬人的,倒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还不待蔻娘说些什么,陈蕊便亲亲热热地黏了过来:“算准了你要迟些的,倒也不枉我行得慢些等你来。”    “莫不是要我赞你一声诸葛才是,”蔻娘也调笑了起来,“既是算准了我来的晚,怎么不到我院子里头等我。这可好,走得慢便慢了,却非要推到我头上来,真是好一个泼皮。”    两姐妹打趣惯了,蕊娘倒也不恼,横了她一眼,嗔道:“可有我这般貌美的泼皮么。”蕊娘生的妩媚风流,年纪虽还小,但这一眼却已颇具韵味。若是换了旁人,必是要连骨头都酥了。    “你这是来勾我的不成,”偏生陈家小娘子们个个均是好样貌,最次的也得是个清秀佳人,这张脸蔻娘又是见惯了的,因此很是不以为意,撇了撇嘴,轻推了她一下“可没人说过,泼皮便不能有一副好皮相。”    “胡搅蛮缠,”蕊娘想来想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便道,“若真要这么论起来,我瞧你才是呢。”这嘴皮子机灵的,可不是嘛。    蔻娘失笑道:“瞧瞧,一不占上风,你便是连理都不讲了。好好好,你不是泼皮,咱们四娘子最是讲理,懂礼数之人,原是我误会了。这可好?”算是赔了个不是。    姐妹两个玩笑,当不得真,不过蔻娘求个饶,蕊娘一笑,这一茬也就算是揭过了。    不等蕊娘开口,蔻娘想了想,便又另起了个话头,“葭娘,萦娘病了得有好些时候吧?”陈葭,陈萦便是前头焦桐话里提到的六娘子和七娘子了。    “咱们再寻个时候去看看?”蕊娘一时没应上来,幸而蔻娘也并不需蕊娘接话,又道。    陈家小娘子们从小便养在老夫人罗氏处,是一道长大的情分。稍大些,又都住在陈府西北角的院落中,隔得并不远,算是比邻而居。    哪怕不看这姐妹情谊,光看在这邻居的份上,也很应当去探望一二。焦桐隐晦地提起来,便也是为了这个,幸而陈蔻是真没忘。    萦娘出身五房,虽是庶出的庶出,但到底也是最小的,姐姐们多有爱护。    她倒也罢了,倒是葭娘,虽同蕊娘一般出身四房,亦是嫡出,两人却并非同母。先四夫人去得早,蕊娘虽对生母没什么印象,但对如今的四夫人却是真真的不喜。    蕊娘与葭娘瞧起来是平时处着还好,但对四夫人的看法难免带了些到嫡妹身上,心里未必没有几分芥蒂,蔻娘先提出来,说到底也是想给蕊娘铺个台阶。    “我倒也不至于那么小气,”蕊娘笑了,心里却有几分熨帖,“说来也是姐妹,看看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蕊娘说着,又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为着四夫人,我才要可怜她几分呢。”    要说这陈葭,原先在四夫人那儿也是如珠如宝的。偏生四夫人嫁进来五六年了也只得了个小娘子,她本就是继室,又没有儿子,自是过的不太如意。    后来好容易得了六郎,却又是病歪歪的,自然一颗心都偏了过去。葭娘又自小长在祖母身边,这样下来,竟是生出了几分不闻不问。    今次,葭娘与六郎又是同时病的,倒是赶巧了。四夫人一心扑在六郎身上,可不就忽略了女儿。幸而有老夫人坐镇,到底也没人敢薄待了葭娘,不过也是因此,府里的人难免对四夫人看低了些。    蕊娘倒是将心比心,自觉同葭娘同病相怜,心里头倒是待她好了些。    “不过这四夫人,”虽是待葭娘亲近了些,但蕊娘对四夫人反是更厌上了几分,“实在是。”她想了半天,到底也不知说什么是好,索性掩口不说了。    蔻娘却明白,若换了他人,蕊娘必是要尖酸刻薄地嘲讽一番。但这四夫人,她再怎么不喜,说来也占了个长辈的名头,为着礼数,也少不得客气几分。只是这心里头,谁不明白呢。    两人说了一路,蕊娘刚想再道一句,蔻娘便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发现祖母罗氏的院子就在前头了。毕竟算是养在祖母身边,哪怕长大些,搬出去了,但终究离不了太远。这几句话的功夫,可不就到了么。    两姐妹了解祖母的脾性,立时住了嘴,不再闲话,端起贵女的架子,往院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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