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般插科打诨的一闹，荣娘却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了。只是这哭么，到底是哭不出来了。 她也不想哭了，转头吩咐身边伺候着的琼卮：“将小娘子们的礼物放到我房间去。可要警醒些，好生收起来。” 今儿是她的生辰，原就是个喜日子。妹妹们又如此用心，便更是该高高兴兴的才是。说着说着便想落泪，这不该是她的性子，至少今个儿不该是。 她若一哭，这生辰怎么能好好过下去。既是费了妹妹们的心意。又叫她们也跟着难受起来，这是何苦呢。 荣娘是知道的，知道妹妹们素来不喜容恪，也从来不喜欢提她要出嫁的事。那么，这些事情不妨留到旁的日子来说，时间且长呢。 起码今日还是要欢欢喜喜过的。 荣娘想明白了，自然按下难过模样，转瞬便露出一个笑来：“好好好，是大姐姐的不是。咱们今日不提别的，只管玩闹就是。方才是我说错话了，只是今儿我是寿星，可没有罚寿星公的道理。如此，便饶我一次如何？” 荣娘肯笑便好，妹妹们自然不会没眼色地再说些不该说的败了她兴致，当下便爽朗地连声应好。 “大姐姐今日是寿星公，咱们自是心甘情愿捧着的。大姐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今个儿咱们都听大姐姐的差遣。”芷娘玩笑着，倒真微微屈了身子，双手伸出去做了个捧的姿态。 “你最狭促，”荣娘笑着点了点她，“金口一出，便要守信才是。方才可是你说的，现下还不快把我捧起来。” 芷娘立时便露了犯难的神色。 蔻娘瞧出来她是有意调和气氛，便把话接了过去：“大姐姐这般好，怎能单单捧起来就完了。” “你倒是有好主意，”蕊娘与她最是心意相通，亦道，“那还卖什么关子啊。” “快说快说。”姐妹们一致催促道。 “要我说么，”蔻娘拖长了音，有心逗一逗她们，却又怕太过，反倒惹了众怒，当下也就直说了，“大姐姐这样的，就该塑个金身，好好的供起来才是。” “是了是了，大姐姐可该放在庙里供起来的。”陈葭浅笑着，也颔首打趣道。 庙里供着的可不是金尊玉贵么。姐妹们说要捧，真捧那是捧不起来了，但在这话上，却是每个人都可以捧一捧的。 “大姐姐好看，”萦娘也道，“比庙里供着的都好看。”她说的直白，听起来却是有几分质朴可爱。 萦娘今年也要有七岁了，看着是还小。但在陈府长起来的，自然不会不知事。虽因姐姐们娇惯着，她终究多了几分稚气，但也不至于听不懂话。姐姐们都在说好话，她自然也是随着说。 “萦娘也这般说，那自然是实的不能再实的话了。”蕙娘笑着拍了拍萦娘的手，嘉许道。 这话听着是没错，可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头呢。蔻娘微微皱了眉，也幸是她们姐妹关系不错，若是换一户人家，只怕二姐姐这句话就要引来一场血雨腥风了。 蔻娘抬眸去看蕊娘，却发现两人正好对望了。姐妹两个微微点头，神色并无变化，随着大家伙一道笑开了。 二姐姐的品性她们还是知道的，断不是话里有话的意思，顶多是姐妹们在场，说话便随意了些。 蔻娘帮着找补道：“咱们的为人，大姐姐可都是知道的，不能再实诚了，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断不会扯谎的。” “那自然是，”蕊娘心有灵犀，“说了要吃豌豆黄的就绝对不接芸豆卷的。” 蕙娘说出来也自觉有些失言，忙笑道：“可不是嘛，这点了一个就绝不要另一个，顶多是将这豌豆黄和芸豆卷同时收入囊中。” 她顺手便将自己手边的点心推过去，“能吃是福，瞧你们这两个贪吃的，连找例子都要和吃的扯上关系。给你给你，快快吃了，把那张巧嘴堵上。” “长者赐不敢辞。”蕊娘说着，当真把碟子接了过来，同蔻娘一人捧了一块在手，小口用起来，“果然不错。” “还真是顺着竿子爬。”荣娘失笑道。 “姐姐如今觉着如何？”芷娘开了话头的，现下便又接回去，问道。 “不错。”陈荣作出一副满意的模样，“怪道人人总都想被捧着呢，的确是舒服。” “这算什么，”蔻娘靠到她身边，小意地将茶盏捧到她手边，“姐姐瞧，这是不是更惬意。” 蔻娘领了头，其他小娘子们也不是傻的，机灵地围过来，一圈人简直是一手包办了朱槿同琼卮该干的活儿，很是殷勤周到。 “行啦。”荣娘享受了一阵，也就叫停了，她本意也只是姐妹间不必太拘礼，而不是要在妹妹们面前拿乔，“你们的心我领了，这就可以了。” 妹妹们也就是个意思，当下也就坐回位子，又好生聊了起来。 虽是荣娘生辰，但说来也是没什么好玩的。毕竟小娘子的生辰除了整岁，及笄这几个节点，其余的是很少大办的。更何况，这个生辰不同往日，罗氏自然不会再请外人来。 她们不过是同往常一样，说说话，做做旁的。唯一同往常不一样的便是今日多了个陈荣罢了。 但小娘子们都很是明白，今日最主要的便是要好好陪一陪陈荣，因此并没有半分抱怨，仍是说说笑笑的。 姐姐妹妹的好生玩闹了一场，时间便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的。 “娘子，现下已是申初了。”朱槿在一旁提醒着笑闹成一团的主子们。 如今朝中没什么大事，这个点官员们差不多也要散衙了。也就是说，家里的人快齐了。 虽说还没到晚间用膳的时间，但人多，罗氏那儿必定忙乱，她们早些过去，便是帮不上什么忙，去瞧瞧也是好的。毕竟她们可都撂了一天的挑子了。 “那咱们这便去祖母那儿吧。” 陈府中有个花厅，离罗氏的院子并不远，却很是宽敞，向来是用作宴请外宾的。今日的家宴自然也摆在此处。 菜单子是早早就定好了的，桌椅摆设也是原有的，倒是真没有小娘子们帮忙的份儿。只罗氏一人便能应付得来，更别说还有五位夫人同卢氏在旁边搭把手，那就更没她们什么事了。 花厅是正厅，正厅同偏厅后头还藏了好些个内室，供人休憩的。 正厅大，内室自然也不会小。陈蔻她们便在最大的内室里瞧见了自家长辈们。 内室里头摆了桌椅，也摆了罗汉床和美人榻。幸是这房间大，罗汉床和美人榻特意都定的很大。 罗氏坐在罗汉床的一头，大夫人和三夫人挨着她，也是方便陪着聊天。而四夫人却离得很远，带着六郎在罗汉床另一头，母子两个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这原也没什么，六郎如今三岁，虽是体弱，但也需适当活动活动。罗汉床上叫小孩子爬本是正好的。但偏偏六郎看起来太小了，这一大一小占了一大半位置，光是六郎的玩意儿就绕着他摆了一圈。 而另一边，做婆婆的和两个嫂子挤在一处，虽说是亲近方便。但瞧起来便觉着很是突兀，这两边对比实在太过明显。 更别说二夫人和五夫人还在边上美人榻上坐着呢。至于卢氏，她更是连美人榻都没混上，搬了把椅子，坐在罗汉床旁边。虽是为了照顾祖母，婆母同三夫人这位嫡亲的婶母，但瞧着也觉得委屈了些。 这理儿便说不太通，光看着，姐妹们便要蹙眉。至于葭娘，她脸色更是差了。四夫人原是她生母，生母做事考虑不周全，连她都没面儿。 蔻娘站在边上，便听蕊娘冷哼了一声，声音虽小，她还是轻拧了蕊娘一下。哪怕旁人大约是听不见的，可万一谁耳力好听见了呢。长辈们面前不能大意。 何况葭娘还在边上呢，要是被她听见了，这也尴尬不是。 蕊娘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把满腹心思都压了下去。 罗氏很是拿捏得住场合，今日便该是一家和乐的场景，她便也没想着刻意去立规矩，是以才让儿媳妇，孙媳妇这样松散。 请了安，见了礼，小娘子们便分散开来，各自往自家母亲那儿去。 荣娘自是去陪在老夫人和大夫人身边，有她在，三夫人顾氏立时便抽身了出来，往外稍挪了挪，两边倒是隔开了一条。 蔻娘坐在床沿上，亲昵地靠了过去：“母亲。” “嗯，”看见女儿，顾氏笑了笑，慈爱地抚了抚蔻娘的头发。她也不问今个儿玩的开不开心。 能说不开心么，在这儿既不能说，她也就不必问了。 “母亲。”蔻娘不好说话，便使了个眼色。 知女莫若母，顾氏立刻便猜出来她指的是四夫人，便道：“她疼孩子呢。六郎体弱，何必非得坐到那头去，宽敞未必宽敞，却没得惹了一身腥。” 没瞧见二夫人和五夫人宁愿坐了美人榻都不挤过去么。六郎身子骨弱，四夫人又当个宝似的，她们要是坐过去了，出了什么事，哪怕不相干呢，指不定都得落埋怨。既然如此，倒不如各坐各的。 现下房间里吵闹的很，她又压低了声，凑近了说，因此并不怕别人听见。 蔻娘也瞧四夫人不上，不论是单为了蕊娘，还是单瞧她那个人，都是一样。当下便道：“母亲做的对。”葭娘这个亲姐姐尚且还不得靠近六郎呢，她们过去做甚么。 顾氏的笑意便更浓一点，正欲说话，便瞧见了独个儿坐在边上的陈蕊。 四夫人且还顾不上葭娘呢，又怎会搭理她。自然，蕊娘那个脾性，也是完全不想理会四夫人的。 混到祖母那儿去吧，祖母同大夫人母女聊得好，她不能那么没眼色。她同蔻娘倒是好，可是人家母女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她也不好打扰，便只好形单影只地自己待着。这一刻，是真觉得有些寂寞了。 顾氏没看见便罢了，看见了自然不能不管，忙向她招手：“蕊娘来同你五妹妹坐。” 罗氏瞧见了，略微顿了顿，却又笑着继续跟荣娘同大夫人说些闲话。 陈蕊愣了一下，转而眼睛发亮，也靠了过来，倚在蔻娘身边：“三伯母，蔻娘。” 顾氏待蕊娘素来不错，她同蕊娘生母俞氏关系不错，当年俞氏算是托了孤的，蕊娘虽不归她养，但她能照顾的都照顾了。 再有就是蕊娘同蔻娘一般大，她们两个是真的情谊深厚。作为母亲，顾氏自然会对同女儿好的再好上两分。 蕊娘也很是喜欢顾氏，刚刚不过来，是她自己有眼色。现在顾氏招她，她自然就过来了。 “你们姐妹玩，”顾氏笑了笑，“蔻娘这个丫头嫌我这个做娘的无趣呢，不如你好。”她说的当然不是真的，不过是为了蕊娘不要太难为情罢了。 “母亲也好，四姐姐也好，”蔻娘坐在中间一边搂了一个的手，“都是好的。咱们一起就最好了。” 蕊娘听了，也笑了，显是放松不少。说是不拘谨，但人家母女两个，她冒冒然插进来，哪能不觉得不好意思呢。 “那是自然的。”顾氏笑着拍了拍两个小娘子，到底没再插进她们的话里。 蕊娘腻在蔻娘身边，偏头看了一眼四夫人她们母子三人。不过，她看的很自然，甚至嘴角还翘了翘，带了几分笑意。 倒不是嘲笑，而是看上去真的欢欣一般，转过头来便跟蔻娘咬耳朵：“什么玩意儿。” 蔻娘是当真服了她了，只是她装的好，就没再多说什么：“当着面还是客气点。”私下里就随她去吧，只要面上还过得去，谁理旁的呢。 “我自是客气的。”蕊娘狡黠地眨眨眼，“我方才还是去请过安的。放心，我明面上绝不出错。” “调皮。”蔻娘笑着刮了刮她的脸，却也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我觉着时间差不多了。”蕊娘又坐了一会儿，道。 这屋子里没什么西洋钟，不过她们从锦绣苑出来的时候已是申初。现在又过了这么久，推算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嗯，”蔻娘也算了算，“快开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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