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娘话里的意思很明了,但正是因为太过明白,小娘子们反倒不大敢相信。如今这节骨眼上,荣娘能从哪儿寻出机会来放她们出去玩呢? 更别说,小娘子们一道出行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总要有长辈陪着,有郎君保驾护航,还得带上一众奴仆。家里头正是忙的时候,本就缺人得很,她们出去一趟,把人手都带走了,这可怎么是好呢? 虽是知道盼头越大也就越容易失望,可毕竟正是爱玩的年纪,小娘子们还是无可抑制地期待起来。说到底,荣娘从不是那无的放矢的人。她既说出来了,那必定不是哄人玩的。 如此,这份期待便愈发放大了。蔻娘闲着无事,便日日同姐姐们一道猜测,一时猜荣娘用什么法子叫祖母松口,一时又猜她们何时才能出去,只当是猜谜玩儿了。 只是还不等她们把谜底猜出来,倒先有个可以松快的机会来了。 二月十八,荣娘的生辰。 这是陈荣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虽不说大办特办,但罗氏也是不肯轻易漏过去的。 爷们儿忙,老的么要去衙门里点卯,或是有难得休沐的,小的么还得上学堂,课业是一天也不能落的。他们那边便一切照旧,只等到晚上,都回内院里来,一大家子的借这个机会好生聚聚,一道吃个饭。 平日里都忙,一家人全齐那是难上加难,不是少这个就是差那个的。且不说二郎陈竑同他媳妇还外放出去了呢。为着他俩,这个全字也是有那么一两年没凑上了。 今日不聚,再隔几日只怕人还不能这么齐了呢。荣娘毕竟也要嫁了,出嫁那天或许人能齐些,但她却又见不到多少人,多是一眼扫过罢了。 这怎么能成,出嫁前总要和家里人再联络联络感情的,罗氏今日费了心地把一大家子聚一道,也是想着大家伙最后再陪她一次。 外院是冷冷清清的,内院这头却是从大早上就开始热闹了。 陈蔻前两日便再三嘱咐焦桐,鸣佩定要早早地把她叫起来。既是为了祖母特意的吩咐,也是想着早些过去给长姐贺生。 “宝珠今儿这么开心。”陈蔻坐在妆台前梳妆,从镜里望去,瞧见后头的小丫鬟乐呵呵的,倒是也笑了。 陈蔻身边焦桐,鸣佩是一等的,她身边的二等丫鬟是归了宝字头的,宝珞,宝镜,宝珠。 原该是四个,只是挑的时候实在挑不出好的,索性宁缺毋滥,左右她身边也够人伺候了。 焦桐,鸣佩比蔻娘大了那么四五岁,罗氏当年便是看中她们稳重才特意挑出来的,这两个又很是靠得住,什么事儿都能上手。 因而蔻娘挑二等丫鬟的时候便有心往同龄或是更小些去挑,只当是做个玩伴,闲时逗趣。 这三个里宝珠年岁最小,性子也活泼些,又生的福相,看着很是喜人。蔻娘平常也不叫她干什么,就是一心逗着玩的。 她今儿心情本就颇好,再瞧着宝珠笑开了的样子,更是开怀:“瞧你开心的,今个儿你跟着我出去。” 蔻娘平时出门便是带上一个一等,一个二等,剩下的便留着看院子。 只是宝字头里,宝珞要能干些,宝镜次之,宝珠却是最末的那一个。故而出门时常带了宝珞,现下欢喜宝珠,便特意指了她。 “宝珠生得喜庆,不说娘子,奴婢也疼她呢。”宝珞在后头,也笑着冲宝珠道,“今儿便劳你辛苦些了。” 倒是一派和乐融融。 蔻娘听得高兴,从出门到罗氏的正堂里,这一路上都是带了笑的。 罗氏早就言明了,今日荣娘生辰,旁的事都抛一边儿去,她们姐妹一块儿好好玩玩,她便不掺和了。 虽是如此,该请安的还是得去。再有是荣娘生辰,她也要去拜一拜大夫人。等这应有的礼数敬完,姐妹们再聚到陈荣的锦绣苑时也已经是辰正了。 “今儿这般欢喜?”陈荣原是在姐妹堆里的,瞧她来,便特意过来迎她,拉了蔻娘的手,也是笑眯眯的,问她。 “大姐姐生辰,我可不该欢喜么。”蔻娘笑意盈盈的祝了她一句,又道,“何况葭娘和萦娘也好了,咱们姐妹齐了。这哪件不值得我开心呢。” 荣娘笑意更浓,把她拉过去,同姐妹们聚在了一起。哪怕今日是寿星,荣娘也是忙得很,将她送过去,便匆匆走开了。 今儿蕙娘,芷娘来得晚,现下还没到呢,倒是小的几个确是齐了。 不过她们几个却是知道其中缘由的,怪道蕙娘和芷娘有大任担当呢。 “五姐姐。”陈葭用帕子掩了嘴,很是秀气地唤了一声。 陈萦也小声叫了一句,她小有时又有些腼腆,姐姐们反而更爱逗她。陈蔻便将她招了过来,用帕子捻了块茶点喂她,蕊娘坐在旁边,也逗起她来。 蔻娘便转过去,同葭娘说话:“看你大好了才是放心了。好生生病一场,我瞧你又单薄了些,还是得补补。” “刚刚我来,大姐姐同四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葭娘点头,“病得久了,昏昏沉沉的,叫你们担心了。” 她也是后来才听秋鹤说姐姐们来过了。不过姐姐们的好心,她心里自是有数的,也就不特意提出来了。 “自家姐妹说什么客气话,”妹妹们嘴挑,陈荣特地去小厨房盯着人做糕点,刚回来便听见这话,“我们担心倒也罢了。实是你自己吃了苦头。” “今后定会小心,再不敢了。”陈葭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即便道。 “那便好,”荣娘笑了,忙叫人把点心摆上来并每人一碗杏仁牛乳,“这牛乳很是滋补,你们都喝。倒是蕙娘,芷娘不凑巧了。”她倒不是怪她们迟了,只是想着要给她们温在炉上才是。 “哪儿不凑巧了,这不是正正好么。”荣娘话音刚落,便有人扬声应道。 这也只能是陈芷,陈蕙温温柔柔的性子做不出来这般举动。两人并行进来,蕙娘后头的倚云还抱了个约莫有一臂长的锦盒。 “我们赶巧了。”陈蕙领着陈芷给荣娘见礼,道。 “是巧了,”陈荣笑着颔首,“快坐下来用些。”那锦盒如此明显,她自然是看到了。不过她也猜到是给她的礼物,因此不问。 她既这般说了,蕙娘和芷娘自然不好拒了,便依言草草用了些,刚用帕子轻擦了嘴角,还没说什么。 蕊娘便先开口了:“大姐姐怎么这样沉得住,都不问一下?”倒被蔻娘剜了一眼,大姐姐倒是沉住气了,偏你要跳出来。 不过她既问了,妹妹们索性顺水推舟,便都起了身,排成一排,蕙娘领头,一齐向陈荣道了声福:“妹妹们贺长姐生辰。” 荣娘当即就止不住笑了:“好好好,你们都是乖孩子。”要说她也没比妹妹们大太多,但这话听起来却并不让人反感。从小到大,她对妹妹们一直颇为照顾,时时关怀。 妹妹们听她这一说只觉亲切,倒不觉得她托大。 蔻娘忙道:“只听我们问句好,姐姐尚且如此开心。若看到我们备上的礼,怕不是要笑厥过去了吧。” “那我倒要瞧瞧你们备了甚么好东西。”陈荣一抬下巴,只是这傲气终究装不下去,还是笑了出来。 蕙娘从倚云那儿抱过盒子,芷娘顺手掀了盖儿。荣娘一眼望去,便看出来是一卷绣品。 蔻娘,蕊娘上去搭了把手,将它轻轻拿出来,一人扯着一边,将其展开。 荣娘的生辰礼妹妹们想了颇久,又因为是在家的最后一个,更是卯足了劲要来个好的。想来想去便合力备了这个。 既要送怎么能送普通的,这幅绣品上绣的倒不是寻常花鸟,而是陈家园子。 还不止是一时的,从右到左便是四景,初春,盛夏,残秋,寒冬。都说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岁岁的景又如何能相同。绣卷长倒是不长,却非常精细。 人是不便绣了送出去,总怕不小心落到旁人手里,这景却无妨。或是草木萋萋或是花繁叶茂,亭台楼阁总是不变,更不变的却是她们姐妹曾在这儿度过的岁月,那些融入岁月的情谊。 总是不变的。 妹妹们便是想告诉荣娘,哪怕她出嫁了呢,这该不变的也还是不变。 这幅绣品极费心思,蕊娘同蔻娘联手画废了无数张底稿,才敢在这锦绸上落墨,接下来便是绣,线是劈了又劈,劈的极细,才能连那叶上脉络都绘出来。 蕙娘同芷娘主绣,其他几个辅之。这幅绣品在去岁荣娘定了婚期时她们几个便开始准备,谁绣累了便换人。 饶是如此,她们也绣了一年有余。也幸是一季只绣了一个侧景,若真是老老实实地全绣上去,只怕过个四五年也完不了工。 荣娘是半惊半喜,惊叹妹妹们的技艺,欢喜妹妹们的心意。她是想到妹妹们肯定会精心备礼。却也没想到这份礼精致如此。 不由得便微红了眼眶:“难为你们用心。”她想着,心里便有些泛酸了。 蔻娘她们原是诚心送礼,哪想到险些惹哭了长姐,忙簇拥着她坐下:“咱们一片心意,便是难看了些,大姐姐也总不至于以泪洗面罢。”都开始逗趣起来。 她们知道姐姐或是感动,或是酸涩,但终究还是归到了不舍上头。婚期并不远了,她们都记着。只是好歹别在这日子里惹哭一群人,正日子到底没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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