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当真不知道陈翊是带了自家妹妹出门的,他若要知道,那必是不能这般贸贸然地过来,扰了人家兄妹俩游玩的兴致。 可他不是不知道么。偏偏今个儿上巳,人多的过分了,他原就觉着有些眼花缭乱。更别说陈翊又有意无意地挡了陈蔻的身形,苏澜便更是看不见了。 待他瞧见了却又有些迟了,此时倒也不好避开了,只好就这么撞上去,问了个好。 苏澜心知自己莽撞,更担忧陈家小娘子羞怯,倒闹得两方尴尬,心里早早的便想好了,且打声招呼就走,绝不多扰,叫人家有半分的不自在。 说到底这女儿家家的性子里多半都带了几分怯生,苏澜想的不错,他倒也是一片好心,奈何他却不大了解蔻娘的性子。这怯生归怯生,可总归也是要分人,分场合的不是。 苏澜不了解的事情,陈翊这个为人兄长的便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了。他这个妹妹那就从不是甚么扭扭捏捏的性儿,更何况如今这景儿又还有甚么好扭捏的不成。 旁人家的小娘子甚么样儿,陈翊是不大知道,但自个儿家的他倒还是了解的。莫单说这一个了,便论起陈家这一辈的小娘子,那就从没有以一副羞羞答答姿态示人的毛病,至少对着生人是绝没有的。 也正是因着此,陈翊并不担心陈蔻会在苏澜面前失态或是显得小家子气了去。怎么说都是名门贵女,是由着祖母教出来的,轻易不会失了分寸。 蔻娘倒也真没辜负兄长的期望。她同苏澜是不大相熟,可说到底还有陈翊这层关系在,她自然不能叫这场子冷了去。当下便大大方方地冲着苏澜笑了笑,端的是一个大方得体又坦坦荡荡,也算是有几分打招呼同客气的意思在里头。 笑罢了,蔻娘便退了半步,站在陈翊身侧,轻声问起来:“这景儿正好,哥哥不如同苏郎君聊聊,倒也放我自个儿去瞧瞧。”这是有给他们腾地方的心思了。 郎君间应酬本是常事,虽说这多少占了些时间,扰了她观景,可蔻娘倒也没有娇蛮到非要使性子叫兄长抛开了一切来陪她。她或是懂事,但她也很明白,自家兄长对着她虽然还算得上是好说话,但却也真不是甚么百依百顺的性儿。 这却又是陈翊最最欣慰的地方了,要说这宠妹妹那自然是宠的,可该宠几分却也应当是有分寸的。京里倒也有几户人家是几代独一个小娘子,那当然是捧上天的宠,可那般宠着的哪有不任性妄为的呢。相较之下到底是自家妹妹更懂事几分。 心里想归想,他却没有应的道理,若是往常单就自个儿出来,那应酬几句自是不能免的。可今儿既是带妹妹出来了,那自然也是不能撇开她去同旁人应酬的,孰轻孰重他到底还是分得清的。 陈翊便微微笑着:“几句话的功夫,你且稍等一下。”这声音倒也是轻的很,总是不好叫苏澜听见不是。 陈蔻便亭亭地站着了。 说几句话倒还真是几句话的功夫,她不过撇开了眼,看了四周一会儿,心里头还在描摹着那垂柳风姿呢,便已听着他们俩开始告别了。 这苏澜到底还是有眼色的,她捏着帕子,心想到。 苏澜知道他如今耽搁的不是陈翊的时间,反是小娘子的,自然是识趣的很,道别的时候除开同陈翊说了,倒也没忘了跟蔻娘道上一声。 “虽说是礼数使然,”蔻娘同兄长别了苏澜,一边走着一边到底还是忍不住提起他来,“可偏偏苏郎君做出来便叫人觉着格外周到体贴。”她倒不是单纯替他说好话,实在是心里头原就是这么个想法。 “那就是他的本事了。”陈翊道。 这句话若单从字面上看是褒贬半参,说不清楚是好话还是坏话。可解读一句话也不能单看那字面,总还要听听这语气音调。陈蔻明白自家兄长的脾性,这话断不是在嘲讽,而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能得兄长这一句评价,看来这苏郎君作风素来是这般,倒不是只在人前装个样子了。蔻娘便道:“听起来倒是个人才。” 这句话陈翊倒是很快的认同了:“他倒的确是个有才的,为人处世倒也是不俗。只可惜了。”说着说着,他倒又叹起来。 “既是这般人才,那又有甚么好可惜的?”蔻娘不解,问道。 “他比我略小了两三岁,”陈翊便解惑道,“想来不会是同一科了。”陈翊是早就定好要参加下一科的,他年纪原就不算大,苏澜既比他还小,那自然不会太早去参加科举了。 蔻娘倒也明白兄长为何如此惋惜,在官场上划分一派的标准有很多,同年便是这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了。同一科的虽说也有成敌的,可寻常情况下总是要比旁人更多两分亲近。虽说这大多只是面子功夫,但这面子有时却又很有些用处。 陈翊会惋惜倒是实在不奇怪。 “那是可惜了。”陈蔻随声附和着,却咽下了后半句,可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总归是少了个能人相争不是。 陈蔻自有自的想法。 陈家孙辈这一代,大哥哥同二哥哥虽是考中了进士,却也只是二甲的中后半段,并不是多么靠前的位置。 能中进士算不上差,但只落在了二甲后面却不是好了。蔻娘也猜的出来,祖父对此许是不大满意的。现下还瞧不出为官做事如何,可单瞧这成绩,确实也是担不起陈家的。这一辈不说惊才绝艳,总还是要一个更出色些的来挑大梁才好。 可两位哥哥水平至此,祖父再是不满,却也说不出口了。但陈翊不同,这一辈儿里他算是在读书这一道上最能有所成就的。虽说会读书不代表会做官,可能考取个好名次总是更好些的不是。 陈蔻总归还是希望亲兄能有出息的,自然也就盼着他这一科能少些有才气的。虽说终究还是要各凭本事,但若能少些人压在上头,早几年出头那还是更好的。 陈蔻明白的道理陈翊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因而便道:“祸福相依。” 想了想,陈翊却又笑起来:“不过也不必太过可惜,这苏澜同我们家倒还是有些关系的。相较起来,也还是比旁人要近些。” 蔻娘只听不问,陈翊便进一步讲解道:“其父苏群,翰林院正四品侍读学士。” 他方才说了学士二字,却只是简称,倒不是指翰林院真正的掌权人,正三品的学士。可这侍读学士却也不差了,到底是二把手呢。虽说这翰林院的二把手也不单单只那一两个。 今朝重文。正四品在这京中虽不算高位,可前面却还带了翰林院这三个字,那便是不可小觑的了。 曾有言“非翰林不入内阁”,虽说并非是完全绝对的,但此一言也很可以证明翰林院的地位了。 简言之,便是清贵。不算权贵,但在读书人里却有着极好的名声。 这名声倒也是为苏澜铺出一条路了。 陈蔻想到了这个,但转瞬间却是又想到旁的了,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仿佛记得,罗家的大表伯同这位苏大人出身相同。”不过同是侍读学士罢了。可这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关系? 她想了想,又觉着是自己想的浅了,兄长总不可能无中生有的。 陈翊倒也不卖关子:“苏大人原是舅祖父的门生。两家关系不差。” 其实并不需他细言,但听这门生二字蔻娘便立时会意过来。 天地君亲师,师生之谊何其重,做学生的若是不敬师长,那是得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这关系怎么能不好。 虽说罗家是罗家,陈家是陈家,两家虽是姻亲但到底有所不同。罗家的门生也未必就能同陈家相好了。不过说句实话,即便是不甚亲昵,多半也是不愿得罪的。 罗家乃是大儒之家,有着清贵好名声,可却偏偏没有实权。陈家倒是正相反,清贵那是万万称不上的,但老太爷陈效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实权人物。 这下子,便可以说是互通有无,两相弥补了。 苏家同罗家算是一道儿的,又同属清贵之列。既是如此,又怎会轻易得罪了陈家去。反而言之,倒的确是更要亲近上两分了。 “哥哥莫不是那藕节了,”蔻娘虽说只是内宅女子,但这些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当下便调笑起来,“心眼子忒多,倒像筛子似的。” 陈翊笑着,正想同样揶揄她一句,却又见妹妹神色认真道:“我可是在夸你。” 他少不得气笑了:“我倒不知道你原是这般夸人的。” “这夸人有百般的夸法。不过是我夸得略微含蓄了些,哥哥倒看不明白了。”陈蔻捂嘴笑道,“我这是夸哥哥有勇有谋呢。”心眼子忒多倒也要分人,若是敌人,那自是头痛,若是自己人,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兄妹两个是边说边行,走得虽缓却也是慢慢儿的把这一道长堤给逛了下来。 清风扶柳,河边缀翠。 这三月三有甚么值得过的? 于妇人而言,不过是求子嫁女。于嫁龄女而言,不过期盼着与心上人一见。可于蔻娘而言,这三月三也就这景儿是值得她一顾的。 初春之晨,这景色最是美。可如今它最美的时候也是要过去了。 “雾散了。”蔻娘眼看着那人间仙境,瑶池仙台逐渐消散去,低低地道了一声。 “日头起了。”陈翊也打量着这景,又转眼看了妹妹一眼,轻轻道,“从这儿逛一圈便回去罢。” 这一圈便不再像刚才那般磨蹭了。 陈蔻原以为待她回去,姐妹们逛也逛罢了,该聊的大体也聊完了,总是要无趣了。却不曾想能瞧见长姐陈荣正带着剩下的妹妹们放纸鸢。 蔻娘少不得有些错愕,走到母亲身边,却瞧着大夫人同三夫人都是一道笑眯眯的模样。 大夫人只温和地问了她一句便又转回去看那一群小娘子了。顾氏倒是停下来,细细的问她:“玩的如何?” “自然是好的,”蔻娘笑着依偎在母亲身边,用她所擅长的话语描绘着,那一景一物仿佛瞬间鲜活了起来,便是顾氏听了她的话也免不得笑出了声。 蔻娘说的很细,却唯独抹去了苏澜这一段。她想的是,苏澜同哥哥有关系,同她却没有。若要提,便也该由哥哥来提,而不实该从她口中说出来。她若要说了,只怕母亲倒要误会到别的地方去呢。 知女莫若母,除去苏澜,蔻娘讲的便都是实话,顾氏自然也听得出蔻娘话中的欢欣,面上的笑意便更盛了几分。 忽而,她又轻拍了拍蔻娘的手,近乎叹息道:“是该疯一疯了。” 她说得很轻,几乎只是气音,可陈蔻就坐在旁边,自是听清了的,却也立时便是一愣。 因为,顾氏的目光是对准了姐妹们的,余光却也对向了她。 蔻娘这一愣神的功夫,顾氏便又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还轻推了她:“你也去玩罢。” “好。”蔻娘勉强扬起一个笑来,朝着姐妹们走去。母亲的话委实太过有深意了,叫她无端的有些不安起来。 是该疯一疯了。 可是又要怎么疯,亦或是如何去疯呢。 更或者,她们为何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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