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原就是那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日子,又有着祭祀高禖的传统。虽说这祭祀高禖是正值嫁龄的小娘子同已婚妇人们的活动,并不干蔻娘她们甚么事儿。 然而时至今日,上巳节在时光的演变中更似贵族人家游春娱乐的盛会,这个传统便也略有所淡化。 但传统毕竟是传统。 也正是因了此,上巳节并不禁男女相见。换言之,反而是那男女相会的好时机。 或许是因着这个缘故吧,蔻娘随了陈翊在林子里头东拐西绕的。尚未走出去呢,便已瞧见人来人往,其中还多是男女相伴。一对对儿的均是谈笑甚欢。 蔻娘眼睛还算得上尖,立时便瞧得出来,这之中有些人是兄妹,但有些么,断然不是的。 大抵大姐姐也是特意挑了这个时机?算是既圆了妹妹们的心愿,又能借机见一见未婚夫? 蔻娘心里琢磨着,难免有些走神。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反应过来了。人多,她可不能分神。虽说还有奴仆们在后头跟着,但此地毕竟乱些,万一一个不注意的跟丢了兄长那可怎么是好。 陈蔻想着,便愈发小心地跟在陈翊身后:“好生热闹。”一边偷偷打量着。 打量风光自然是可以大大方方的来,但她此时难得的有些好奇了,便也打量起过路的人,不过是很不经意的,倒连陈翊也没瞧出来。 “待到堤边,这人还要多呢。”陈翊放缓了步子,与陈蔻齐平一道儿走着,“我先护着你往河边走走,看看风光。咱们再上堤瞧瞧。” “好啊。”陈蔻对此并不甚了解,便只听从陈翊的安排。总归么,她这兄长还是很靠得住的。 出了林子,果瞧人多了起来。虽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一个不小心的,也是容易撞着人。 陈翊看在眼中,心里有数,便更加小心地将妹妹护在身后,领着她一路到了河边一株垂柳下。 虽说水边舒爽,但为着安全,还是隔了一段距离的。不过毕竟离得不远,哪怕是站得稍开了些,也能觉着和风微拂,雾蒙蒙的水汽便散了过来。 陈蔻拢好披风,从陈翊身后迈出一步来,站在他身边,微微探了头去看。此时水并不湍急,很是平静,只是时不时泛了些波澜来。除此之外,更是清澈至极,足以见底。 天色很是明亮,阳光也很是和暖,却并未直接打在面上,而是照在了身上,带来了几分暖意。叫人觉着舒适得很,都是喟叹不已。 河岸边一片青碧之色铺开来。仔细看,却是一株又一株的草占领了这一方天地。虽是范围极广,但却是以一种异常温和的方式,毫不引人注目地侵入,倒也并不惹人厌烦。 此时初春,草都是新生的。颜色娇嫩,却又生的高高的,不时有晨间露水顺着草茎滑下,落在地上。散发出一股青草香味同湿润泥土混合了的气息,蔻娘虽说闻不太惯,却也算不上讨厌。 草间还夹杂了不少野花,谈不上甚么品种,不过称上一句姹紫嫣红,倒也应了这春景,算是好看罢了。只是眼中不光是只有碧色,还为这春新添了几分色彩。 不说蝶舞莺飞,却也正是一派生机之景。 陈蔻光是瞧着,便也觉得这草丛中是处处惊喜,心情无端的便好了起来。 陈翊瞥见蔻娘脸上笑意渐浓,也觉得甚是开怀。 看着看着,玩心便起了。蔻娘从柳树上掐下一小段枝条来,握在手中,微微垂下,破开了平静的水面,令其泛起道道涟漪,直瞧着那水波荡漾。 虽说是有些不大合适了,但出来游春,谁人家的孩子不是这般的。此情此景讲甚么规矩,那才真真儿是煞风景呢。蔻娘又难得这般孩子气,她既玩得开心,陈翊也就由着她去。 玩不得多久,且还不待陈翊说些甚么,蔻娘便已先一步站起身来,手中柳枝顺势滑落水中:“哥哥,咱们去别处瞧瞧罢。” 玩倒还是好玩的,只是陈蔻心里想着,难得出来一回儿,总不好只在这里划水玩吧,那实在是有些浪费时光了。 于是,兄妹两个顺着河岸而行。 陈翊算是个细致的人儿。不经意地看一眼妹妹,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没甚么头绪。再一细看,便看出来了:“蔻娘,你的披风。” 蔻娘听得他这一句话,还道是自个儿妆扮有甚么不对的地方,忙低了头去看。小娘子较之郎君更要细心些,蔻娘一打眼,便瞧出了哪儿不对。 这天水碧本就是经露水浸染而成的碧色,故而才格外清浅些。方才在这草地里一走,披风下摆处便沾了不少露水,倒把这碧色衬得愈发娇嫩起来,穿着显得格外迷人了。 蔻娘觉着好看,心想着回府后倒也可以这么试试,小娘子谁不爱美呢,嘴上便道:“并没有甚么大碍。咱们接着走吧。” 这些东西,陈翊并不关心,不过是妹妹说甚么就是甚么了。 走过了河边,便该上堤了。虽说堤上人多,但毕竟是难得出来一趟。再是人多,也是要挤上一挤的。 又不似大禹那般公事在身,故而三过家门而不入。这要是经堤而不览,蔻娘只怕自己日后要悔出一身病来。许是夸张了些,但那心情却是相差无几。 从堤上瞧去,此间风光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了。 水汽蒸腾而上,瞧人倒是无妨,可若是瞧景,瞧那水色,便觉得隐隐约约的,瞧不真切。不过,这般风光可不就像那书中说的么,瑶池仙台哪能没有雾气缭绕呢。此番瞧着,才更像那所谓的仙境。 蔻娘轻拉着陈翊的衣袖,兴奋的红了一张脸,显出些小女儿姿态来:“这堤上果然是不一样。” “为兄可没糊弄你罢。”陈翊听得妹妹夸赞,心里便颇有些自得起来。只是到底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仍小心地护住了她。 堤上人多,哪怕是想要停下来看一看景儿那也是件不大容易的事儿,索性便先顺着人流缓行。 兄妹两个边走边聊。此时景色正好,心情也舒畅,谈起话来便更鲜活了些,倒不似以往在家中那般只算是例行的问候了。 走了一段,人便少了些,堤上也稍稍开阔了些。陈蔻正想跟兄长说说,且停下来看看。还不等她开口呢,便瞧兄长又朝前迈了两步,便先闭口不言,忙又跟了上去。 蔻娘心里还正诧异呢,余光便瞥见有一蓝衫少年朝着他们走来。她先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细细思虑一番却又觉得定是不会错的,因为她已是瞧见了少年同兄长相接的目光以及兄长脸上扬起的笑。 想来是遇见她不认识而他却熟识的人了。这倒也难怪的,兄长同她虽亲昵,但也不是常常能见着,事事都会说的。 她就从来不跟陈翊讲她们小娘子间的事儿,陈翊也从来不提他在外如何同人交际。虽是不说,但他们兄妹两个都很是默契地设好条条框框,轻易不越界的。 想的虽明白,但动作却比想法来的更快。 瞧着一陌生少年郎走来,兄长又将她撇在了身后,一时竟顾不上交代一声。 蔻娘心下一惊,立时便错后一步,借着陈翊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心里却有些埋怨了,这是瞧见了哪家的少年郎,只顾着同人家打招呼,倒忘了先同她说一声了,这可把她给吓的。 静下心来,听两人寒暄着,便知他们熟识。心里便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可说到底也怪不得她么。 陈翊原是想同好友介绍一下自家妹妹,但已是先一步觉察到了蔻娘的动作,有些好笑,却又恼自己竟一时忘了先同她道一声了。现下可不是突突然然的,莽撞了。 少年倒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知道自己唐突了。便作了个揖,朝着陈翊道:“我原是陪了家母出来踏青的,现下独自逛一逛。这人山人海的,竟也有些恍惚了。好容易看见个熟识的,便想着上来打声招呼,却不曾想竟唐突了小娘子。还请陈兄与这位小娘子莫怪。” 这话是冲着陈翊说的,不过却是要叫陈蔻来听的。 都说礼多人不怪,可见是很有些道理的。陈蔻还未见了真人儿,且听这话,便觉着他彬彬有礼的,心里倒先生了两分好感。只是陈翊还未说出她来,倒也不好自己就出去了,只好等着陈翊同那少年叙话。 陈翊便是爽朗一笑,也拱了拱手:“出门在外,能瞧见个熟人可不是值得欢喜么。这可怪不得你,只是舍妹怕生罢了。”出门在外,人又多,这样的情况本就极容易发生。又不是当真冒犯了,对方又很是讲理,陈翊自然也不会怪罪。 听着这话音,蔻娘便不再躲了,从陈翊后头走了出来。只是目光向下撇,并不敢轻易打量对方。便又听那少年道:“那也还是有苏某的过错,到底是我唐突了,便在这里同小娘子道声恼。” 真是个讲礼之人,陈蔻心里想着,嘴上却忙道了不敢。这郎君也委实是太过客气了,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心里却难免更赞上了他两分。 虽说旁人家陌生男女相见大抵也是这般情形,可换作他们两个,陈翊听着便觉得很是好笑:“行了,你们两个倒也不要这样客气下去了,且容我介绍一下罢。” 可不就等着你调和么,陈蔻没说话,颔了颔首。那少年便也“嗯”地应了一声。 陈翊便指着蔻娘,对他道:“这是舍妹,家中姐妹里头行五的。” 说罢,又转了头,对着蔻娘道:“此乃翰林院学士苏大人的长子,名唤苏澜的。”小娘子不方便透露名讳,郎君却是无碍的。 翰林学士苏大人?仿佛是在那儿听过的,只是一时竟也想不起来了。想不着索性便先不想了,陈蔻借着这机会瞥了苏澜一眼,却发现苏澜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低下头,浅笑一声。 十四五岁的少年,虽还显稚嫩,却已颇具风华。面如冠玉,清朗俊秀,一袭蓝裳简单而又清爽,却又极衬他气质,倒叫人生出不少好感来。 陈蔻下意识的便比较起陈翊与苏澜。 诚然,这两人都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檀郎一词称他们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只是,虽同是俊朗,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陈翊随了祖父,眉宇间略带了几分英气,倒不似平常书生模样。若说陈翊是一棵青松,那么苏澜便似一株碧竹,温文尔雅而更具君子之风。 君子如玉呢,苏澜也实在是温润如玉。单瞧着,便已令人觉着赏心悦目。 听了陈翊的话,苏澜略微上前一步,并不敢直视陈蔻,作了一揖,言辞恳切道:“在下苏澜。”声音清亮而动听,倒听得蔻娘一怔。 陈蔻极快地缓过神来,微微错开,并未直受了这一礼,也是眉目含笑,盈盈下拜,身上环佩轻响,口中道:“陈家五娘。”这话说的脆生生的,便更显得她声音悦耳。 苏澜听了,虽是不曾言语,却也是微微笑开来。 此间风光配此情此景,倒当真是一副好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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