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夏日里日头出来的早,今儿又是个极明媚的天儿,倒是正巧应了罗氏特意请人算来的那句话儿,这当真是个极好的日子。 却又如何能不好呢,这可是五月里头最最好的那个日子了,错了这一个吉日,那便要再等上个三五月的才能寻到个一般儿好的。 既是要办喜事,这又是陈府头一次嫁女儿,那自然是想着要往好里办的。若是如此,那从挑选吉日开始便不能轻忽了,毕竟万事都要先求一个好意头。 罗氏同大夫人想着念着了颇久,如今瞧这天儿是真真儿的好,便已先松下一口气来,只盼着接下来的种种事宜皆能顺顺利利的才好。 办喜事要求好意头,吉祥话儿便是要说的越多越好。除此之外,倒也讲求要热热闹闹的。越热闹才是越好,唯有这样,才能将那份儿喜气给传扬出去。 因此,蔻娘刚睁了眼,目光方落在头顶那片丁香色的帐子上,便听得外头竟是一片儿的人声鼎沸。乍一听,却只听得出吵闹声,倒分辨不出她们究竟在说些甚么。 她心里少不得微叹了口气,便坐起身来,掀了帐子,刻意大声地唤了一句。实是怕她若小声了,那群丫鬟便只顾着聊天,倒顾不得她了。 焦桐快了一步来,便先伺候了她梳洗,再又将熏过香的,绣房新做了专为送嫁时穿的那件儿裙裳捧来。 蔻娘轻撇一眼,正是海棠红的襦裙,外头再配了大袖衫的。寻常日子里,非年非节的,她倒是当真不常穿红色的裙裳,更何况,这海棠红又不属了正红,便更是少穿的。 只今儿,主角儿原就是长姐,祖母便是要她们来撑个场子,做了绿叶来衬一衬红花儿,显一显新娘子那倒也是应当的。 因此,蔻娘只略扫了几眼,也就可有可无地点头了,转而便在焦桐的服侍下换上了。幸而她本撑的起艳色,哪怕如今上身这件儿并非是最不挑人的正红,却也能衬得出那份儿精气神来。 她站在那自西洋舶来的落地镜前,一边照着,一边伸手,轻轻拂去衣襟上的些许褶皱,瞧着差不多了,便又坐在妆台前,唤着丫鬟们为她梳妆。 “且简单些。”按着常例,今儿依旧是鸣佩替她绾发。鸣佩手上一边动作着,一边指使着宝镜将相配的首饰挑出来。蔻娘这话,既是对鸣佩说的,也是朝着宝镜道的。 大喜的日子,可不需要她喧宾夺主,只要长姐一枝独秀就是了。 “娘子且歇一会子罢。”鸣佩瞧她不自觉的又阖上了眼,显是一脸的困倦,便轻声劝道,“现下可还早着呢。”早却是早的,只是小娘子们要赶在容家来接亲前去拜别大娘子,便得按着大娘子的时间来,自然得是早的。 蔻娘听着,却也觉得并没有劳累到那份上,更怕这合眼合的久了,待会儿睡意更浓了反是不好,因此反而睁了眼,只摇了摇头,道:“罢了。” 蔻娘是这般说,鸣佩却还是将手上动作放得更轻柔了,想着莫要扰了她,可瞧着蔻娘脸上确实不带了困意,想是当真不打算再眯会儿了,心里头却也是微松。 她倒也担心主子若一不小心睡过去了,倒又要把这发髻给睡散了。到时若要再编,可不又得浪费时间么。今儿是大娘子的日子,可不兴迟了的。 可待鸣佩再看了那么片刻,却看得蔻娘依旧是紧绷着一张脸的,哪怕听了外头那般热闹的声音,都没带出半点笑意来,琢磨了下,便大抵明白过来,又少不得劝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奴婢知晓娘子断是舍不得大娘子出嫁的。可今儿是大娘子的喜日子。”只说了半句,便断了。 您总归该露个好脸罢。这样去了锦绣苑,倒不知道大娘子同外头的人要怎么想呢。 蔻娘听了这话,虽知道是对的,可心里却又不大得劲儿,微微蹙眉,待了片刻方又抹平去,抿了抿嘴,漏出些许笑意来,应了:“我心里有数的。在外头自是不会如此的。” 说罢,她倒闭目养神起来,鸣佩瞧着,便知她是不想再听这扫兴的话儿了,立时便知趣地不再言语了。 岂知才过了片刻的功夫,蔻娘倒又睁了眼,道:“叫人去青玉堂问问,看四姐姐打理好了没有。”她只有心问一句,若是弄好了,那便叫蕊娘稍等一等,姐妹两个正好一处儿去。 她这般盘算着,便一边歇息着一边等了人来回话,却不妨蕊娘的声音忽地在她耳边炸开:“你倒也真是的,派人过去问我,我倒是不请自来了,偏你却还未拾掇好。” 蕊娘有心吓蔻娘,偏是没吓着,只看蔻娘一脸的波澜不惊,睁了眼看去,反而笑她:“怪说我依稀听见几句请安的声儿,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她笑她的,蕊娘只当是没听见,自寻了位子坐下,一边看了蔻娘上妆,一边啧了一声:“改明儿我倒要叫你瞧瞧我吓不吓得着你。”说罢,打量了她身上裙裳一眼,又笑:“你倒是少穿这颜色。” “我这样儿穿,姐姐同我岂不是正好配成了对?正是姹紫嫣红的。”蔻娘瞥一眼她身上殷紫的衣裳,也道。倒是谁也别笑谁,她们今个儿漂亮归漂亮,但这衣裳的颜色么,倒真是半斤对八两的。 “你这张嘴,”蕊娘是又爱又恨,道“倒是别叫我逮着了。” 若是往常,蔻娘倒还有心逗逗她,今儿却是没甚么兴趣了,便只轻笑,却也不再回话,免得又惹出一场官司来。姐妹两个略缠闹了一阵儿,再一道儿用了膳,瞧着时间也是差不多了,便起身往锦绣苑去。 这姐妹两个素来亲昵的很,只要在一起了便有说不完的话儿,东家言西家语的,算是甚么都还能聊的。罗氏倒也说过,若不是父母亲这儿便不同了,她们俩瞧着倒还真像是嫡嫡亲的姐妹儿。 可倒却是从未像今日这般,行了好一段的路了,两个人竟是相对无言,一句话儿都不曾出口。便是焦桐她们在后头看了,也少不得有些焦心。 且这般行着,蔻娘倒是想起些甚么,低声朝着蕊娘道:“听祖母说的,待大姐姐出嫁了,这锦绣苑便要封起来了。” 锦绣苑本就是大姐姐所居之处,她既要出嫁了,那封起来也是应当的。左右家里头位置也还尽够的,又不必改了大姐姐的锦绣苑给了旁人住。 可若真要细论起来,除了自个儿的院子同祖母的院子,她们小时候待得最久的便是大姐姐的锦绣苑了。这下子,乍一听它要被封了,难免的又生出些许不舍来。 “你倒又来招我。”蕊娘听了便是撇撇嘴,万分不情愿的,立时便斥了她一句。 蔻娘却也悟了过来,忙道:“却是我不仔细了。可不是想到甚么便说了甚么,倒是没那个心去想说的适不适宜了。” 说着说着,却又免不得微叹了口气,倒是又能说得几时呢。这话她却是不敢再贸贸然的出口了,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又惹了蕊娘的泪珠子。 蕊娘多少理会得她的想法,便也不再说些甚么恼她的话,可到底多提了一句:“咱们都还是警醒些。该说甚么不该说甚么自个儿心里还是得有个数儿。大姐姐面前,不要放肆了。” “我记着了。”蔻娘自知失言,哪里还敢再辩驳,索性便应下姐姐的教训。 锦绣苑同她们的院子离得不远,如今再走了这一段,便也就在前头,她两个对视了一眼,便都噤了声。方才还是苦着一张脸的,这才掀了帘子,便又扬起极璨然的笑来,脸上神色瞬间明媚起来。 才进去,朱槿便过来引着她们向里走,她今儿为了应景儿,穿戴上倒也是多了几分艳色的,只是脸上倒还是一派儿的恭敬之色。 蔻娘她们自是奇在这般的大日子里,她竟不在大姐姐身边伺候着,倒是出来做起了小丫鬟的活计,专门在这儿迎客的。既是想到了,索性也就顺嘴问了她。 朱槿便笑:“娘子们怎么能算作客呢。要说这活计原不是我来做的,只大娘子委实挂念着,又实在不放心那些小丫头,怕她们怠慢了,便还是我出来披挂上阵,担了这责儿的。” 虽说在场的都知道小娘子们对着这路早就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很是没有再叫人引路的必要,可这样子到底还是要做一做的。 朱槿说了,便直将她们引到荣娘房前,却是不再跟着进去了,只轻俯了俯身,道:“奴婢就且领到这儿,娘子们也是熟门熟路的,且就这么进去罢。”她倒还要回去接着等人呢。 说罢,她倒又神神秘秘地透露道:“娘子们且瞧好罢,保管一见了我们主子便要挪不开眼的。”荣娘上妆的时候,朱槿自是陪着的。荣娘扮了甚么模样儿,她自也是瞧了一清二楚的。 蔻娘她们且笑,心里却是愈发的好奇起来,便也应了好:“大姐姐生的本就极美,做了新嫁娘自然也当是再光彩照人不过的。” “蕊娘,蔻娘,你两个快些过来。”荣娘着了嫁衣,原是坐在镜前,听着身边人的话儿便领会过来,忙起了身,悠悠地转过来,一叠声儿地唤着她俩过去。 怪是新嫁娘呢。 淡扫峨眉,轻扑脂粉。如今虽不得凤冠霞帔,却依旧是一身正红嫁衣,细细绣线便从衣袖,裙摆处蜿蜒而开,再是精美不过。金冠正戴,垂饰而下。 眉间却是一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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