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新嫁娘，妆扮起来便是要格外耀眼些。想来大姐夫若是见了大姐姐，也是要被摄去一片心魂了，蔻娘心下这般思忖着。 “快莫站着了，过来坐罢。”陈荣开口唤道，轻轻柔柔的，虽说今儿着了嫁衣，又格外的打扮了一番，瞧起来并不似寻常模样，可但听她这一句，倒依旧是她们那个温婉和善的大姐姐。 蕊娘便应了，笑着开口打趣道：“我今儿特特的打扮了一番，想着这般光鲜的模样，旁人定是比不上的，心里头倒还沾沾自喜着呢。岂料一见了姐姐，我倒是立时便露了原型了，便是连半分都比不上了。”却是在打趣她自个儿呢。 蔻娘亦笑言：“四姐姐这是相形见绌了。”倒惹来蕊娘一记轻拍。她便又不服输，再道了一句：”可瞧瞧，四姐姐这脾气，竟是连实话儿也不给我说了呢。“ “蔻娘说的原也不差，偏你就爱欺负她。”荣娘拉了她们两个一并坐下，调和了一句，又冲了蔻娘道，“你却也是记吃不记打，知晓她要恼的，你倒还这般闹她。我瞧着，也是该打呢。”说着，便虚点了点蔻娘的脸颊。 “大姐姐这般，竟是在帮谁呢？”这下子，这两个小的倒不依了，腻了她身边，反问道。这各打五十大板可又算怎么回事儿。 “瞧瞧，这便是不识好人心了，”荣娘听她俩这声音齐的，竟一时语塞起来，半响，方无奈道。她这话音刚落，三个人倒是都笑了。 “也难为你们在这儿打趣了。”荣娘看的明白，笑够了，叹罢了，倒又道，“我却还有件事儿要吩咐你们。” “我闲时且略思索了下，这锦绣苑除了我归宁时还能住上几日，余下的怕是也没甚么用处了，封了只怕是必然的。”到底是住了多年的地方，荣娘这般说来，话语里终归还是带了几分叹息的。 可她这话儿偏巧就是妹妹们不大爱听的。只是她们不爱听了，互相拦了不说就是了，还能叫大姐姐也一道的闭了嘴不成？蔻娘同蕊娘相视了一眼，到底只能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只这儿朝向略好些，又是冬暖夏凉的，景致倒是也不曾差了的，若就这般没了人气倒也是实在可惜了。我便想着，且还是不要封了，便留给你们做个玩耍的去处，那也是好的。你们几个寻常摆个小宴的时候，摆在此处便很是妥当了。” “到底是我的一点儿念想。”陈荣性子妥帖，自是事事都安排好了的，“我原也跟祖母同母亲通过气了，你们只管放心在这儿玩就是，很不用管别的。” 她又怕妹妹们伤心，话间竟是半点不提“出嫁”这一类的词儿。听她的话儿，竟是不似她要出嫁了，反只像是要出去久住呢。 这毕竟都是些琐事，无伤大雅的，应了倒也无妨。蔻娘想着，便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荣娘浅笑着：“些许小事，却还要同姐姐客气不成？” “总归要道句谢的，若非如此，下次哪儿还好舍了这张脸皮去找姐姐讨东西呢。”蕊娘最是直来直去的，当下便道。 “倒是你鬼的很呢，”因着她两个的调笑，荣娘心里头的紧张总归是去了些许的，“这次的事儿还没完，竟就到下次了么，也委实是太不害臊了些。” “若是害臊，可不就讨不着好东西了么。”今儿，她们便是想着要来逗趣的，索性都是自家姐妹，倒也不怕丢了脸去。 她们两个来的最早，这般笑语间，一众姐妹到底也是齐了。 这才刚齐，荣娘便朝着朱槿，琼卮使了个眼色，只叫她们带了人出去。偌大的房间，霎时间便只余下了她们姐妹七个。 这阵仗委实是有些大了，姐妹几个面面相觑，心里多少有几分不安，可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些甚么才好。 陈荣一时间倒也没说话，只一心儿地打量着妹妹们，这打量可谓是细之又细，从头到尾，哪怕是那一根头发丝儿倒也没放过了去。她比妹妹们虚长了几岁，虽是差不得太多，可她也能算是看着她们长起来的。 她记性又好，只一阖了眸回想，仿佛还能想起她们小时候的模样，再一睁眼，却又是如今的模样了。时光从来匆匆。她倒也不知她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日子，她又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偏偏竟生出了无数伤感来。 即是如此，她倒也不遮着掩着了，索性便挑明了说：“可瞧瞧你们如今这样子。若是心里头不欢喜便只管露出来就是，何苦非要在这儿强颜欢笑的。我这做姐姐的倒还不知道你们么？” 她这一说，妹妹们倒也不再刻意扮了笑模样，嘴角立时便往下撇了去，这一下便直透出了十二分的不高兴。 “大姐姐。”蔻娘只随着姐姐们一道儿呐呐的叫着，可这一时她们也不知道要说些甚么好。 幸好荣娘本也没打算非要叫她们说出个一二来，只将最小的萦娘搂在了怀里，又叫她们再坐过来些，围了一圈儿，便幽幽道：“要说这出嫁本是好事一桩儿，家里头又有祖母她老人家坐镇，对着旁的，我倒也着实没甚么不放心的。只你们到底是我看大的，无论如何也是丢不开手的。因此，我这里少不得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姐姐请说，妹妹们只管洗耳恭听。”蕙娘环视了一圈，她到底是剩下的小娘子里最大的，因此妹妹们都使了眼色叫她代为回话。 “我头一个要嘱咐的便是你了，蕙娘。”荣娘语重心长道，“你是甚么性子我自是清楚的，温温柔柔的，又最是耐不住她们好言好语的，但凡她们一撒娇，你便要受不住了，竟是甚么都能答应。” “往常这样倒也罢了，总归我这个做长姐的心硬些，倒也还压得住。只我如今要出门子了，再管不得她们，也扮不来白脸了。往后你便是最大的那个儿，责任最重，再不能想从前那般好说话了，定要立得住才是。” 要说蕙娘，荣娘自然也是喜欢她的，温温柔柔的，轻易不说辩驳的话儿，长辈们说甚么便是甚么，极听话的，待人处事却也是极好的。真要挑刺，却也是难的很。可这样一个妹妹，光做妹妹可以，若要管下头的那群却是远不够的了。 蕙娘如何不知这是大姐姐对她的托付，当下自然是起身，极郑重地应了。 荣娘略微颔首，便又偏了芷娘那儿，道：“至于芷娘么，对着你我倒是没甚么不放心的。你性子又素来辣些，蕙娘若是太好说话了些，你便要在一旁好好辅佐着。你是镇的住场的。我唯一要叮嘱你的便是，你本是陈府正经的主子，很不必在意旁人的风言风语。只要你自己不弱了去，便是谁都不能看碟下菜欺了你。” 芷娘却是没甚么可指摘的，只唯一样，身份略尴尬了些。她自个儿许是不在意，许又是太在意了。可在不在意的，她终归都是陈府的小娘子，只要她能记了这一桩就够了。天底下，差了她去的还多着呢，很没有妄自菲薄的必要。 陈芷听着大姐姐道破自己心中所思，便是一愣。 陈荣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不太担心，这个妹妹心里是有成算的。哪怕是现下想不明白呢，将来总有想明白的一天。 其实若要荣娘来评一评，挑一个姐妹里头的领头人，她倒是觉得蕙娘不妥，芷娘倒也不好。蕙娘到底是本身性子就软，芷娘却是差在身份上了，虽说没甚么太大的关系，可偏偏四，五，六这几位小娘子都是嫡出的嫡出。这做妹妹的身份太贵，芷娘哪怕是姐姐呢，许多事情倒也是不好管的。 真要挑，她倒是觉得正是那几个小的好。萦娘太小，身份上也不够，可以撇了去。可蕊娘，蔻娘，葭娘这三个却是不错，身份在这儿了，眼界也不低，家里头资源也是往她们靠的。这其中，葭娘又太爱风雅，只记得诗词，性子里头有些孤高，倒也是不好。 可她们年纪到底是小了，若将重任相托，却又把蕙娘，芷娘这两个放到哪处去了？ 再有，这些毕竟也只看了眼前，虽说三岁看老，可这将来么，却也不知道她们又会遇到甚么事儿，变作甚么样儿。她们三个在这几个里头前程约莫是最好的了，可正是因着这缘故，陈荣反倒最不放心她们三个。焉知，最有本事的人不是那最能惹事的人儿？ 因此，对了她们的时候，荣娘少不得再斟酌了几分，更是语重心长道：“你们三个都是有主意的。能干自然是件好事儿，但我只望你们也不要凡事都靠了自己硬扛，遇着甚么棘手的事儿也不妨说出来，叫姐妹们一道儿参谋一二，千万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你们三个素来要好些，将来也要这般才好。” 虽说，蕊娘同蔻娘玩的是更近些，但相比同其他姐妹的交情，葭娘倒也的确是跟她们两个更要好些。 姐妹三个道了声好，便又听陈荣道：“你们也长大了。任性的够了，任性的时间过了，接下来便也该懂事了。” 她这话听着倒像是意有所指。可陈荣自己说出口来，也未免觉得有些讽刺了。 懂事么，她们如何敢不懂事，又何曾真正的任性过呢。 这般想着，心里竟是渐悲渐凉。 荣娘倒想深叹一声，可到底按耐住了，低头朝了怀里的萦娘，勉强道：“萦娘最小，姐姐们向来都疼你，可你却不能恃宠生娇。戒骄戒躁，往后要好好的学。不懂的东西，且听且看。知道么？” 萦娘最是乖巧，只管应了。 这该说的都说了，荣娘心里却是越发复杂起来，她原该欣慰，原该放心，可却始终是做不到：“我言尽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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