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去

封二娘子是不会驳她的，因此只略看了一眼。再说了，毕竟是旁人家的园子，她便是要认真看，也看不出甚么不同来，索性便笑着点头：“那就走这一条罢。”　　　　蔻娘听了便嫣然道：“那我给姐姐引路。”她先迈了步，走在了前头。她只走了一小段路，便又停下来，转头等着封二娘跟上来。　　　　封二娘瞧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也甚是温婉的笑了，直走上前去，轻轻拉了拉她：“走罢。”　　　　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便是在这里了，她未必能懂得你的用意，但胜在性子沉稳，纵是不懂，却也能沉下心来听，轻易不会戳破的。左右是你要给她看些甚么，那么，她只等着看就是了。　　　　跟着蔻娘走了一段，封二娘子就发现了，蔻娘指的这一条并不是甚么小道，相反的，却是越走越敞亮的。　　　　只大概是因着是在园子里，人手本就不多，这一条道儿又不是寻常走动的必经之地，因此这一路上却是不见多少人影，倒显得有几分清幽，却少了些烟火气。　　　　道旁植满了花儿，并不甚名贵，只是京中很常见的品种罢了。纵是如此，却也开的很盛。　　　　“这花儿开得真是好。”既想到了，封二娘顺口便说出来了。她并不是有心奉承，只是瞧这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一大片，哪怕品种上并无过人之处，却也很是喜人。　　　　更何况，这修剪上并不显得刻意，仿佛是一意儿让花儿自由的长，只是略收拾一下，不叫它长歪了，长到道上了而已。说来最胜的，便是少了诸多匠气。　　　　逛了这一路，又略看了看园子，封二娘心里便多少有个数儿了。她看得出来，陈家并不似其他权贵人家那般奢靡，又非要附庸风雅的修筑个甚么牡丹园出来，搜罗各类珍品来充门面。　　　　便如祖父说的，是个规矩人家。如今别的好都是次要的，唯独这规矩好才是最最要紧的。　　　　“我们家里头，并不轻易摆一大堆子甚么名品出来。喜欢归喜欢，却不会费那个气力去培出一大片来。不过就是各自房里能有几盆罢了，心上疼惜着呢。”蔻娘说着，便顺手掐了一枝花来，在手中把玩着，“更何况，这花儿随意长着，又哪里不美了？”　　　　封二娘听言，便只好笑着颔首应是。但再同蔻娘论起来的时候，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的，便知她的确是个爱花的人儿，并不是肚中无墨水才随意说来糊弄人的。心下对自己的想法便是愈发的笃定。　　　　“姐姐这是怎么了，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蔻娘见她有些恍惚的样子，便出言打断道。　　　　封二娘哪好说是自己私下里在揣摩她们家呢，因此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蔻娘倒也不要她说出个一二来，只是推她一推，提醒道：“姐姐可还是警醒些罢。”　　　　蔻娘说罢，便按住了封二娘，两个人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又再朝鸣佩使了个眼色，鸣佩便往前去了，直走到拐弯儿的地方，正被那繁繁花枝给挡住了的。　　　　鸣佩进去看过，便又略提了提步速，疾步回来，见蔻娘看她，便默默地颔首，却是甚么话儿都没说。　　　　“妹妹？”封二娘正是不明白她们主仆两个打得甚么谜语儿呢，此时瞧了，脸上便更是疑惑了，直唤了蔻娘一声，想叫她说些话儿来解一解惑。　　　　却不妨蔻娘突然笑了起来，却不是客气，也不像是欢喜，瞧着仿佛是有甚么小秘密似的，十分狡黠的笑。她道：“姐姐，要不要跟我往前走一走？”她的声音听来便很是俏皮。　　　　无端的，封二娘心里便是一动。是以当蔻娘吩咐身后侍婢到远处守着的时候，她竟也没阻拦，只朝自己的丫鬟颔首，叫她们一道退开去了。　　　　蔻娘见封二娘竟是半分不疑心，格外信她的样子，脸上笑意愈盛，便轻扯了她衣袖，两人相携着往前去了。　　　　蔻娘先她一步，因此也要快她些许。直走到那拐弯处儿，封二娘子才刚刚站定了，便听蔻娘已是笑着唤了一句：“哥哥。”　　　　能叫蔻娘唤上一声“哥哥”，前头却又不带了排行的，除却陈家三郎君陈翊还能有哪个？　　　　封二娘子并没有见过陈翊，但听蔻娘的话儿却也能猜得出来了。此时看去，见是一面如冠玉的郎君，无需细打量，脸上便是红云飞起，微微低了头，不再细看。　　　　至于陈翊么，他脸上笑意也是温柔了两分，衬得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蔻娘瞧在眼里，却是悄悄笑了起来，待陈翊看她一眼，她便又恢复那正经模样，还冲了封二娘子道：“封姐姐，这是我嫡亲兄长，陈家三郎。”　　　　现下的场景谁都知道是蓄意凑成的，并不是甚么巧合，因此蔻娘也就不说甚么客套话儿了，再有时间却也不多，还是莫要被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节给费了去罢。　　　　待封二娘微点了点头，再一抬眸，飞快的又看了陈翊一眼，蔻娘这才又朝着陈翊道：“哥哥，这是淮阴侯府的封二娘子。”　　　　其实不要说旁的，便是这些介绍的话儿也是多余的。毕竟长辈间有意，这两个便是没见过，但听长辈透出的话音，私下里又如何可能不曾打听过呢。虽不见人，但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只是，这面上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因此，蔻娘仍是这般道了。　　　　陈翊笑着看了蔻娘一眼，便对着封二娘子道：“曾听祖母同母亲说过娘子。蔻娘这丫头原先心心念念着要见娘子，见了回来便是封家姐姐念叨个不停的。当真是麻烦娘子照顾我这妹妹。”　　　　从来见人，无论男女，若要起个话头，直从长辈处入手就是了，找了由子来，又借机暗暗的奉承人家一句，惯例的。　　　　只今儿，这是要拿她来做了缘由么，蔻娘撇了撇嘴，却也想笑，又怕她若笑出来，封二娘子脸皮薄，要羞恼的。因此，忍了一忍，直把那笑意又咽了回去。　　　　封二娘子听了便忙道：“蔻娘是个伶俐的小娘子，聪明的很，我也是很喜欢她的。倒不是我照顾她，而是她陪了我一道儿的。”封二娘子是个聪慧的，她自听得出陈翊话里对蔻娘的爱怜，心下大喜。　　　　投石问路，可见这石是投对了。　　　　她这一说，陈翊脸上果然是笑意更甚：“她素来喜欢胡闹，身上虽有点子灵气，有时却又是太过机灵了，倒惹得我们哭笑不得。”　　　　可见这两个是有多不会说话了的，蔻娘哭笑不得的，只觉不能叫他们再这般一味儿的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聊些甚么不好呢，偏要聊她。再有，她这个被说的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听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因此，蔻娘便扭了帕子；“哥哥原先还待我好呢，怎么今儿却是一心的要说了我的坏话儿，从前可是谁在父亲母亲前头替你回转的？”　　　　她说了这一句，便一副儿有些使了小性子的模样：“我却是不要听你同封家姐姐埋汰我呢！”她原就要想了法子脱身的，此时时机正好，便跺了跺脚，不再理会他们两个，转身出去了。　　　　她刚走了几步，便又听封二娘子道：“我是极羡慕郎君有这么个妹妹的。”这下，却是真受不住这两个了。　　　　边走，心里还恨恨的道：“你嫁进来可不就是有了么。”一时，对他两个又很是无奈。　　　　蔻娘走的并不甚远，若真要赶，几步功夫也就过去了。如此，也是防着万一有个甚么事儿，她在这儿好帮着兜过去呢。　　　　见她一个人出来，封二娘子身边的丫鬟自然是急的，但能被带出门来的，大多都有一副玲珑心肠，隐约也能猜出些甚么，又受了封二娘子的影响，对蔻娘印象并不差。因此，此时也不甚急，只悠悠的站着，等自家主子出来。　　　　焦桐她们四个今儿随侍，此时自然就过来了。来了，却也不问甚么，只说：“娘子莫不如去那花荫处歇歇，少晒些光。”　　　　蔻娘只摇头：“我就站在这儿。”哪里就敢走开呢。她说罢，静默了一瞬，才又轻声叮嘱她们四个道：“往后待封姐姐再仔细些。”却是不细说缘由了。　　　　但她们几个多少也懂，她自是不必赘言的。　　　　蔻娘瞧着，这封二娘子原就是祖父祖母瞧好了的，母亲也是定了她，自己却也欢喜她，方才兄长的样儿应该也是觉得妥当的。封二娘子自己却也是个周全人，轻易挑不出毛病，也还玲珑，算是万般都好的。　　　　那么，她的前程多半就是要定在这陈府上了。　　　　对待她就更不能请轻忽了，更何况她们本也该亲近的。　　　　蔻娘并没有等得太久，封二娘子同陈翊还是头一次见，没甚么话儿，同样的，时间上也赶，这偷摸着，哪里敢说的多呢。只是打个照面，说几句话儿，瞧着不错也就是了。　　　　因此，过了那么一时半会儿的，蔻娘便见封二娘走了出来，忙上前去迎，她琢磨着兄长应是从另一边绕出去了，此时又瞧封二娘脸上羞意未散，便知她对自己哥哥是满意的。　　　　蔻娘到底算半个媒人，此时见事情多半定了，心里便也是松了一口气。　　　　又怕等会儿见了人不好说，因此不敢再打趣她，只领了她往回走，且也给她些时间让她冷一冷，好散一散那份儿羞怯的模样，莫教人看出端倪来，那倒是不容易圆话了。　　　　直到要走到了那办宴的地方，瞧着封二娘子面上红晕尽褪，又是往常的模样了，只是因着蔻娘方才瞧见了，此时才不好意思再来同蔻娘说话的。　　　　蔻娘便实在忍不住打趣了她一句：“封姐姐，园子里的花儿还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