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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晴无风,就是几日不曾下雨,外面的扬尘多了些,曦月本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曳地妆花裙,临出门前想了想,又折身回去换了一身湖蓝色的斜纹棉布袄裙,这几身衣物虽然料子都是极普通的,却都是簇新的新衣裳,穿着暖和舒适极了。    行宫不比紫禁城宫禁森严,曦月之前见有小宫女偷偷往外递些自己做的针线绣活出去换银子,便多留了个心眼,把自己份例的那点子布匹绸缎全都想办法辗转托人送出去偷偷卖了,刨去中间那些打点用的花销,一匹贡缎还足足可以换五匹寻常人家裁衣裳用的妆花缎。    曦月现在倒是看得很开,便是那皇家宗室长女的名头再好听,也不能当饭吃,既然这儿没人管得着,就想着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    曦月又从放杂物的侧间里找了一只竹编的篮子出来,用布擦了擦篮子底,拎着篮子出了门向着那“万树园”走去,眼下正是秋意最浓的时候,地上积了一层黄黄绿绿的落叶,就像是一大块织锦繁复的地毯。    若是在宫里,这些金黄的落叶都是难有“落叶归根”一说的,叶子刚刚落下来,就会有打扫的宫人拿着竹扫帚把叶子扫到一堆用笤帚铲走,生怕叶子积在地上腐化了,或是招了虫子来,污了哪位主子的鞋底。    曦月小时家中小院里没有树木,只有几丛灌木,唯一见过的树木便是屋后院墙外那棵“出墙”到院子里来的大树,还只有千辛万苦爬到墙头上去才能看到全貌。这行宫里的一大片树林,对她来说几乎是宝藏了。光滑的、带刺的树皮,菱形的、圆形的叶子,她想捡拾多少就拾多少。    曦月听着软底的绣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都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偶尔有几只鸟儿从枝叶间扑棱着翅膀飞过去,短促而又婉转地啼叫几声。    她一路走到那片枫林前,身上微微地出了些汗,却发现有人比她还早到了,远处几个穿着深灰色圆领袍子的小太监,正拿着几把大剪子在枫林里挑那树枝尖上最鲜艳的叶子剪,脚下摆着几个直径约有一人臂长的大筐子。    曦月笑着走上前去,问了一声好:“几位公公这是在做什么?剪这叶子有什么用处?”    那离得最近的小太监见是曦月,停了手上的活儿打了个千儿,笑着回道:“格格有所不知,宫里新来了一位南边来的主子,是皇上捧在手上一般宠着的,前些日子说想家了,皇上便吩咐备一道主子家乡的‘五色糯米饭’,其中有一位用料正是枫叶。宫里说如今满京城都寻不到好的叶子,便叫奴才们从行宫摘了叶子,下午便快马加鞭送去御膳房做那糯米饭。”    曦月如今离了宫里,听到这些事情已是仿若隔世一般,只是莞尔一笑道:“听说那五色糯米饭工序颇复杂,想必定是个国色天香的娘娘,才能被皇上这样放在心上,也算是‘一骑红尘妃子笑’了。”    行宫里的宫人们都不用伺候主子,心思大多也都比宫里的单纯些,小太监和曦月关系不错,此时趁机打趣道:“奴才不曾见过那位主子,可奴才想,这再怎么国色天香,也定是越不过格格您去,像您生得这样好的人物,奴才几辈子也就见上这么一遭。”    曦月的脸颊登时染上了些那红叶的颜色,别过脸去嗔道:“你个没正形的多嘴奴才!剪你的叶子去罢!”    小太监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垫着脚剪那树梢上的叶子,曦月看了眼那被他剪得光秃秃的枝条,“咦”了一声,又倒退几步走回来,奇怪道:“你怎么光剪这叶子,不剪树枝呢?”    小太监答道:“任公公吩咐了,拣那最红的剪,这样染出来的颜色才够红艳好看,剪树枝倒是省些活计,就是怕宫里怪罪下来,说我们拿没用的东西凑斤两。”    “哎呀,这可错了!”曦月跺一跺脚,拽那小太监的袖子,“我从书上看到过,这五色糯米饭里‘枫叶’却不是染那红色糯米饭的,而是专门用枫树的嫩枝嫩叶搅碎的汁子来染黑色的米饭的。南方寻常都是三四月的时候挑那最嫩的叶子剪下来,你现在剪这一堆红叶子,是染不出来颜色的。”    小太监停了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儿,疑惑道:“怎么可能?这枫叶不就是红色的吗?哪能染得出黑色的汁子来?那红色的米饭又用什么染?”    曦月想了想,对他道:“你先别剪了,我和你解释清楚了也没用,快带我去见你们任公公,好在现在时辰还早,要改也还来得及。”    小太监对曦月素来还是有几分信服的,听了这话,把手头的活计交给了同伴,便带了曦月匆匆往行宫的东南角去,那边有一处名为“长虹致饮”的山湖相衔的景致,这行宫中的“内务府”便设在那湖岸边,是一处不怎么起眼但冬暖夏凉的好地方,任公公平常只要无事,一般都猫在那儿躲懒。    果然,今日曦月一推门进去,就见任公公正歪在圈椅上用胖手支着脑袋打算盘呢,听到门响,一抬头见是曦月,脸上立刻笑出些褶子来:“今日是什么风把格格给吹来了?”    曦月额头上还有些汗珠,也来不及去管,扔了手上的篮子便走上前去拽任公公:“公公,你把那五色糯米饭的用料弄错了,那“枫叶”说的不是要红色的叶子来染红颜色,而是要用嫩枝来把米饭染成黑色!”    任公公没起身,哎哟哎哟地笑着跟她打马虎眼:“格格莫要闹老奴了,让他们几个带你玩儿去罢,这湖边今日飞来不少红眼睛的大蜻蜓,足足有巴掌那么大,哎哟哟,好生稀奇。”    曦月见他不信,无奈地咂了咂嘴,从袖子里拿出根方才从枫林里拽下的连茎带叶子的枫树枝条来:“公公好歹信我一回,五色糯米饭是南边吃食,古人把其中的黑色糯米饭又名叫做‘青精饭’,‘青’,顾名思义,不就是黑色吗?    “杜甫的诗里都写到过的‘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我幼时在家中的书房里看了本《武缘县图经》,里面也提到过,‘三月三日,取枫叶泡汁染饭为黑色,即青精饭也。’三月的时候,枫树的叶子怎么会是红色呢,公公你瞧,这嫩枝掐出来的汁水颜色,不是紫黑紫黑的吗?”    任公公这才严肃起来,敛了脸上的笑意,拿过曦月手里的那根嫩枝看了看,迟疑道:“格格,这要是弄错了,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老奴……”    曦月鼓起腮帮子,点点头,语气坚定道:“我正是清楚此事非同小可,才这样一路跑来此处找公公。自我到这行宫住下以来,公公对我诸多照顾,曦月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又怎会害公公呢?”    任公公想了想,宫里派人来传话时的确只说了一句,五色糯米饭要用到枫叶,具体怎么个做法,倒真的不曾提及。这小格格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说得有理有据,虽然眼下来不及去考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可……要是送错了……    “公公,我再多嘴说一句,现在可是秋天,这枫叶的嫩枝不算好找,方才算我运气好,一路走过来碰巧揪下了这么一根。公公若此时还不下令,可就眼看着来不及了!”曦月有些急了,汗珠都顺着额头滑落了下来。    任公公看了眼眼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终于是决断道:“再派五个人去万树园,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把枫林里的嫩枝全都给我采下来,最后叶子和枝条掺半送去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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