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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日光熹微,冬日的阳光带着欺骗性,明亮光茫微微刺目,却亳无温度可言,此刻正冷冷的笼罩在一个山中庄园的上空。原本天地间一片静谧,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庄园上西南角的一个大型猪舍彷佛由内被一个大爆竹炸裂,窗上的粗陋的木制窗框几乎被炸成木屑,门上挂的依稀带着饲养猪的张婶油手指印的毡布帘子飘飘扬扬飞向高空,似誓要与太阳肩并肩永相伴,风儿沙子缠缠绵绵。被惊醒的农户雇佣听到这动静以为西山的贼人来打家劫舍,纷纷穿着匆匆套上的衣服赶来,在眼前似遭遇了空袭的猪舍前一个个都怔住了。看着不知为何在此种情况下依然好好活着的一千余头猪,负责看管猪舍的老酒鬼李二柱暗搓搓想着总算可以减少部分损失,少讨东家几顿鞭子。可这口气还没吐出就被下一秒发生的事狠狠噎回了胸腔,险些炸裂肺泡。  几百头幸存的猪好似经此生死大劫突然顿悟了自由的真谛,目标明确的冲向了农庄的木门。木门虽建造牢固,却也在这万马,不,万猪奔腾的气势下彻底怂了,被撞成几块碎片,任群猪西去,直奔西山方向。李二柱因昨夜那顿二锅头而醉眼迷蒙的小眼晴霎时瞪成圆溜溜铜钱状,瞳孔急剧变大。然其到底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经事较多,惊讶过后立即扭头招呼十来个雇佣翻身上马去拦截那群勇闯天涯的“逃犯”。一阵马蹄声远去,剩下一群手拿武器的围观群众面面相觑,毕竟群猪出逃的奇景确实难得一见。大家反应过来后都四散退去,安抚自家受惊的妻儿,并处理一系列善后事宜。  众人忙禄的同时,几位管事却在犯愁这件事该当如何上报,几人互相瞅瞅各自的脸色,皆是一脸为难。丢失一些猪虽也会造成一定损失,但少庄主黎塘为人通情答理,即使得知此事后会生气,却也不会过于为难他们。麻烦的是身负皇命接回幼年时寄养于外的九皇子的长公主江绡正在庄上作客,公主的车队昨日才进入庄中,今日清晨便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事件,如若查不出爆炸起因,该如何向贵人交待。  因长公主所接回的九皇子江胤出生时便少一右臂,被国师一眼断定为不祥之人,随后被送出宫去,如今已经过了十六年。三年前秋末先帝驾崩,二子江骁继位,成为大丰的新任君主。江胤的这位二哥励精图志,极为勤政,奈何早年与诸兄弟争位时被算计,侍妾被收买在汤药中下毒,导致身患顽疾,登位不过短短三年,便已现油尽灯枯之相。如今,江骁并无子嗣,兄弟们不是在夺嫡时被暗害便是因旧日对付过他在即位之初便被以叛党之名剿灭的。当江骁从御医口中得知自己已时日无多,最多不过能撑两三年而己时,便在考虑国本的传授问题。不禁懊恼许是手上沾了太多亲兄弟的鲜血,致使阴德有亏,已过而立竟连一个庶子也无。想从旁支中过继,而在宗亲中划拉了一遍却发现个个不堪大用,此时江骁脑中闪过一个人—-那个自出生起便再未见过,被父皇遗忘而流落宫外的九皇弟。这位九皇弟的母妃是长御派的掌门闻人越的独生女,因此早年江胤被送出宫时就是送到了长御派。此次江骁特意托皇长姐前往长御派接江胤回宫,便是想将这大丰江山托付给一位合格的主人,也算是替先帝弥补一下这位九弟,至于这位九弟的意愿,想来世上应无人会推拒这九五至尊之位吧。  管事们正在烦恼之际,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看来你们的天子治理天下的本事确实厉害,不过小小的猪舍倒塌,便让你们如此为难。且看你们庄上囤积了那么多过年时所用的炮竹,还都存放在猪舍后的仓库里,管仓库的张管事腰上所悬烟杆又锃亮,想必极爱抽烟,巡查时烟中火星溅下,极易引发爆炸。不想此等小事竟能让诸位做出如此忧国忧民的深沉表情,好似倒塌的是那都城你们的天子所住的紫明宫,让你们如此忧心,在下当真佩服至极。”语气轻嘲,却并不显狂妄,只有浓浓的少年意气。似天真不知愁滋味的稚子,又似仗剑独行的浪子,口不择言却并不令人讨厌。  来者正是那位众人听闻过的原为先帝所弃,而今却有成为储君之望的江胤,他身穿白衣,衣襟上是银线织就的竹叶,本应突显风雅贵气,在这具纤合有度的躯体上却更有一种带有叛逆意味的侠气。若不是看到他空荡荡的右袖管,还真无从将他与只出现在传闻中的九皇子这个天潢贵胄联系起来。他的面容也十分有神采,一张略显稚气的脸,眼睛却并不带着懵懂或天真,相反精亮的瞳孔中,还有一抹倔强和令人惊艳的神色,青丝挽起,因年少并未加冠,鼻梁挺直,眼若繁星,肤色玉白,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漂亮的少年啊”。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虽为生父不喜,流落在外,却也受长御派上下师兄师姐的照顾,到底未经历过什么的危难,即使说着嘲讽的话,眼睛里也无一丝郁色。  “你来帮我引一下路,我也去看看,那群玩儿“整体离家出走"的猪们有没有被李管事拦截住。”江胤看似随意地指向右手不断摸着腰间烟杆的张管事,绕有兴味的说道,眼睛里还闪烁着狡黠的光茫。前一秒这张薄唇还在说着嘲讽人的话语,这一秒便玩兴大发,似闲极无聊,誓要亲眼见证这场闹剧的最终结果。张管事无奈,只得牵来两匹马,本欲扶一下江胤,却被摇手回绝。果然是从小受长御派影响,即使只有一只手臂,一蹬一跨便轻松越上马背。回首抿唇一笑,招呼张管事快走。  等张管事气喘吁吁骑马追上这位九皇子时,不禁腹诽,人家明明认识路,哪里需要自己引路。抬起头时,却不禁愣住了。那些猪正陆续被李二柱带人往回赶,而那位九皇子却单膝蹲在还蒸腾着湿气的草地,漂亮有神的眼睛此刻却怔怔望着前方距河岸不过三尺的地上静静躺着的一道瘦弱的身影,江胤原本晶亮的瞳孔好像被冻结了,睫毛也未眨动一下。  前方躺着的是一个姑娘,眼睛紧闭,似在沉睡,五官精致,眉眼间有很温柔的况味,让人不禁猜想,若是此时女孩儿是醒首的,双眸中应是怎样的盈盈波光,女孩儿的脸色却略显苍白,好似刚生过一场重病,或者,经历了一场不知归期的离别,身虽在,心已远。一身看不出是哪里样式的水蓝色衣裙铺展开,在这个冰雪未消的世界里,让这个孤身躺在这个踪迹罕有的河边的女孩儿更显现出浓浓的冷情和孤寂。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来自何方,又是被谁带到这里的,她竟像是凭空出现似的。  张管事纳闷于九皇子的异样,缩在一旁不敢作声。而江胤也陷入在巨大的震惊当中,自己从出生起便生活在长御派,虽先天缺少右臂,但外公却不像父皇一样因此而嫌弃他,反而悉心传授他左手剑,让自小便痴迷于剑法的他得偿所愿,师兄师姐也对他这个小师弟多加关照,每每下山都会给他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最近几年随师兄姐下山历炼,也未遇到什么奸邪之人,十六年的人生少有波折与阴暗,以致养成了他极为潇洒肆意的个性,而他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在成年后“一柄长剑一叶舟,一轮江月一壶酒”,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人。  便是此次入京,他也是十分不愿染指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虽未拗得过皇长姐的一番深劝,但在途径此山时,却突然耍赖定要在个庄上住一个月,以便欣赏所谓的别致景色。他从未曾想过,因为自己的一个随意的决定,一次心血来潮的看热闹,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素昧平生,却让他突然发现原以为圆满的人生也是有缺口的,而这个人便像是那个终于等来的填补了那个缺口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未何会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只知道,她比自小缺失的右臂更能让他变得完整,他确信十六年间自己从未见过她,却恰似久别重逢。电光火石般的思绪在内心冲撞,找寻不到出口,只能化作无言,默默凝视。  江胤的目光牢牢追索在女孩儿紧闭的双眼上,左手不自觉下滑,落到女孩儿垂在身侧的手腕上,触手的冰凉让他的手猛然向后一缩,又不敢置信的将手指再次搭在她的手腕上,良久,他收回手,眼底一片空茫。即使他不懂歧黄之术,他也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竟是没有脉搏的。  江胤内心深处陡然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阵阵寒意直逼心脏,让他突然窒住,许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这个因一场雷人闹剧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的姑娘,无脉搏,无气息,身份未明,生死不知。她的肤色极致苍白,纤瘦的身体中仿佛没有血液在汩汩流动。可她却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更像是一个不容于世的生命,极其突兀地出现,与这浮华人间格格不入。杵在一旁默默充当背景板的张管事终于被失神许久的江胤想起来了,他只回头说了一句“速请一大夫来此”,便扭过去继续一眼不眨的盯着地上那个身份未明、生死不知的姑娘。  张管事骑马载着一位长年为庄主家誊看病的大夫回来了。被马背颠簸得厉害的大夫正在一边提药箱一边抱怨有人要谋害他这把老骨头,而张管事已快步走向江胤。江胤已经将女孩移到一处背风向的较干燥的平地上,女孩身下堑着江胤的外袍,发丝上沾染的落叶也被拂拭干净。张管事心中暗忖,这位九皇子莫不是看上了这位姑娘,不然怎得如此细心周全,面上却极为恭顺地垂首,向江胤道:“殿下,大夫已经请来了,您看是不是让他给这位姑娘看一下?”江胤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他很快就想通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对从未见过的人产生久别重逢的熟悉感,除了“缘分”二字恐怕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江胤招手,示意大夫上前。大夫久在庄上看诊,也是个识时务的,见眼前这位身份高贵,便也停止了抱怨,正了神色,将手指轻轻搭在姑娘的手腕上。江胤眼神落到了大夫的手指上,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夫探脉少许时间后,便慢条思理地说:“这位姑娘脉象虚浮,观之面像可知其气血不足,但并无生命之危,多用些益气补血之物将养将养便可。”张管事暗自松口气,这位殿下看重的姑娘没事儿,自己也就不必冒着被迁怒的风险了。江胤却是瞳孔一缩,一把扯住大夫的袖子,“脉象你是说她有脉搏吗?”大夫被扯得踉跄了一下,撇撇嘴道:“您不懂医还不懂常识吗?一个大活人哪能没有脉搏呢。”江胤顾不上计较大夫言语中的无礼,轻轻抬起女孩儿的手腕,将食指与中指并排搭上,即使有些许微弱,但一下一下,规律地坚定地持续着,生命的坚韧印刻其中,那是想要活下去的力量在血脉中流淌。似乎刚才触手冰冷,毫无脉搏的情况是他所产生的幻觉一般。须臾,江胤便压下内心所浮起的阵阵波涛,只有眼底可见些许难言的复杂神色,淡然无波地吩咐:“张管事,你们庄主既然肯收留我与长姐在庄上暂居,想必也是乐善好施之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将这位姑娘带回医治?”  张管事连道“不敢”,大夫自顾收拾药箱,江胤却并未理会他二人,单臂抱起女孩儿,小心将其扶上马背,手牵缰绳,慢步回返。路上,江胤沉默地牵马而行,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巧,途经一道土坎,马儿颠簸了下,江胤忙伸手扶住女孩儿,不防女孩儿摇晃间头上一簪子“叮当”落地。江胤方才并未注意到这个簪子,此时拾起一看,发现其造型十分特别,不是一般女子的花鸟龙凤,而是一柄剑的形状,且握在手中,彷似有生命般,涌动着力量。江胤暗忖,哦,或许这位姑娘喜爱武学,连簪子也打成了兵器的形状,到是挺合他心意的,只是,自己也当真是魔怔了,怎的见这个簪子也如此眼熟?摇头失笑,原准备将簪子插回女孩儿发间,略微思索一下后却是小心地收进了自己的怀里,虽觉不妥,却彷佛有神明指引一般自然。一路无话。  回至庄上,江胤便将女孩儿安置于自己住处后的一竹制小楼中,小楼紧靠后山,二楼东边轩窗打开便可见山涧小溪,溪边石上有青苔,灌木丛中还可见蓝紫色叶片的植物,虽也未有多繁茂,与他处的冬日干燥乏味相比,已是极富生机的了。江胤想,此处清净,不易为外人所扰,正适宜她休养。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离自己更近,毕竟,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帮人就是要帮到底的,虽是萍水相逢,但看自己与她如此有“眼缘”的分上,自己也会尽力帮忙的,因此势必要将其置于自己眼前,好生照料。一应被衾茶水之物皆准备妥当,然后又好生交待仆役,如若姑娘醒了,必要第一时间报与自己知晓,不复平日的洒脱,反复叮嘱吩咐,终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江胤回到自己的住处,命小厮仆妇们皆退下去。缓缓倒在床上,从怀中取出那柄簪子,一边用手指抚着其剑柄,一边心下暗暗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事。原以为不过是由下人失责而引发了一场闹剧,却未想到,因缘际会,得见一神秘女孩儿,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小楼中养伤。原以为的“人祸”,如今想来,却更像是一场天意,是上天将她送来的。只是这群猪出动这样如此鬼畜又荒唐的出场实在太令人无奈了。以为自己是天蓬元帅么,从云头被人扔到猪舍中。江胤暗笑,不过现下还有一桩事要办,前日本与少庄主黎塘约好要同赴剑阁观剑,大丰第一剑阁凌霄阁近日新得一绝世名剑——沉啸,“沉”,可见其稳,“啸”,可见其利,听闻此剑剑身漆黑,隐带血光,剑锋极厉,且此剑一旦认定主人,便与其同生共死,人亡则剑毁,然则此剑重义,主人若背信,则弃主,如此名剑,轻易不可示人,故而阁主千重贴一告示,邀天下爱剑之人于15日月圆之夜赴剑阁一观,若与剑有缘,必相赠,故江湖人趋之若骛,而15日恰是三日后,故此,江胤将簪子妥帖收好,待第二日天亮后便起身前去找黎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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