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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又像来时一般回到西山,两个人的心境却完全与来时不同,各有各的隐忧,各有各的执念。都是自欺之人,虽外表强大,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内心深处都有那么一处柔软,既是珍藏,亦是命门。  步入大厅时,两个人默默的走着,陡然发现里面有一个人正在等他们,是一个似乎本不该此时出现的人。“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三天后才能出来吗?”敖印快步上前,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的江胤,一日不见,少年一身白衣依旧不染轻尘,发丝也未乱,眼中星光熠熠,那叫个神彩奕奕,半分也不像被黎廷这怪人搞到邪妄之境去的样子。敖□□中不解,当年那人不是说这邪妄之境中有各种幻化的妖魔,心志不坚者会大大的伤筋动骨一番,被吓得天天做噩梦吗?可眼前这个倒像是到哪儿去踏青了似的,很精神的样子。敖印摸着下巴,眼睛眨呀眨的,怀疑的瞅着他,心说:你丫是躲哪儿玩儿去了吧。  少年神态自若,先是认真的回答了先前敖印的疑问,“方才不晓得被这人弄到什么地方,那里的人都是比他还奇怪百倍的人,不过后来,我发现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假象和幻影,之后就出现在这儿了”。呃,敖印揉揉眉头,心道,这家伙虽轻描淡写的揭过此事,但邪妄之境一听名字便知厉害,这黎廷也不似不靠谱之人,既说是三天,眼下江胤不过一日便出来了,想必他也并不是自己以为的简单的一个爱剑成痴的皇子。  敖印用审视的目光上下将他扫视了几遍,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被看得浑身发毛,拔腿欲逃了。这江胤倒也镇定,面不改色的站在那儿任由敖印打量。敖印无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眼前这人从里到外,上上下下,由身体到灵魂,都是彻彻底底一凡人。这个结论让敖印原本不开心的心情更加不开心,让心底涌起的那么一丝侥幸彻底湮没了。他,果真不是“他”么,敖印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  解决完敖印这个不靠谱的仙,江胤转向一旁回来后就坐在椅上的黎廷,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郁雪的紫玉笛,眼神空洞的望着手中的笛子,完全不在意大厅中还有两个人。江胤信步走上前,微叹口气,不怕死的伸左手拍着他的肩道:“之前只当你是个武功高深的土匪头子,现下见你与敖姑娘一同回来,手中的紫玉笛又似前辈之物,想必应是同前辈有什么渊源。现下你如此伤心,是没有见到前辈吗?”  黎廷紧绷的脸开始有了变化,眼眸愈发深沉,薄唇间溢出一声冷笑:“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人就是我杀的,用的还是我的生平练习最多的诛魂阵,我为什么要难过?”他说的冷绝,却不知眼角已现泪痕。绷了七百年的心,一朝解封,终是在也无法恢复冷硬了。  江胤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让黎廷瞬时站了起来。  “不管你是谁,我只问你,想不想救她?”  此刻,就连敖印的目光也紧紧缩在了江胤的脸上,少年的额发微乱,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敖印深深地望着他,未发一语,她不知道他能想出什么办法,但是她从心底深处相信他,没有理由。  “你知道,他是谁吗?”敖印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江胤,问道。江胤微微一笑,笑意未至眼底,与昨日相比更为礼貌却疏离,让敖□□下一阵莫名的不开心。他自然知道敖印所问为何,爽快的答道:“本来不知,但见方才首领耿耿于怀于错杀前辈之事,敖姑娘又肯与他去见前辈,在下猜测,莫不是前辈故事中的‘阿廷’?”  敖印听到后并未表现出任何吃惊的神色,好像这个少年如此轻易的得出与自己相同的观点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只是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嗯,没错,之前听村民说他姓黎,全名应是叫黎廷。”顿了顿,漂亮的眉毛微皱,接着说:“今日我们去时找不到郁雪所在的山窟了,你方才询问黎廷的那句话,是不是说你有办法?”  “当然,”江胤似乎真的找到了办法,他的眼角眉梢很是轻松,完全找不到之前的担忧之色,“因为,如要救前辈,必需那面镜子主人亲至,如今我已是知道山窟中那面晓寒镜的主人是谁了。”黎廷一直在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听到江胤的话,陡然一惊,迅速起身,逼近江胤,眼里似笼罩着一大片浓雾,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江胤,道:“你怎么知道那面镜子?”   敖印揉揉太阳穴,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对二人说:“这又是怎么了,不能好好说清楚那个什么……晓寒镜,到底是什么状况吗?”黎廷倒也不想为难江胤,转过身,单手扶着椅子扶手,平静无波的声音好像不带一丝感情,“晓寒镜为我族之物,早在一千二百年前大战时就已经消失了,如何会在七百年前再次出现,并与郁雪在一块儿,”说到“郁雪”二字时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落寞,又接着道:“而且,这晓寒镜在消失前,为我族少主寥羽之物。而少主,在大战后便消失了,生死不知。”  寥羽,敖印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自从在那个竹楼中醒来后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真真是恍如隔世。可是,这曾经是她每天都要唤上数十遍的名字啊,熟悉的不得了,就如同融入自己的骨中血中一般。一千二百年前决战前夕她便陷入了沉睡,关于沉睡之前的记忆出现了一大块缺失,她不记得自己为何沉睡,又为何以这种方式在那场两败俱伤的大战中活了下来,但她隐约记得,迷蒙中听到了他的声音,第一次那么温柔的语调,却是一遍遍的重复着那三个字,  “活下去。”  她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想着一定要先找到他,哪怕仅仅是得到一个他尚安好的消息,至少也能稍稍安抚她那强压在内心深处的深深的不安和害怕。可如今,“生死不知”四字便概括了他的结局。那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希望,反而比完全的绝望更难过,因为那意味着要作好面对黑暗与冰冷的准备去期待阳光。她记得,曾经有个人,一直陪伴着她,告诉她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现下这个世界依旧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可是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会次次将她救出了,再也不会有了。  江胤一声轻笑,将敖印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晓寒镜的最后一个主人不是你们的那什么少主。”黎廷一直紧紧盯着他,此刻急忙追问“为什么”。江胤也不急,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一派发现了不知道就会后悔的秘密的表情,薄唇轻声吐出恨不得分分钟把人气上天的四个字“不告诉你”。黎廷还未来得及生气,敖印便打断了他,几步上前,紧盯着江胤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说:“不管那个人是谁,我只问你,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江胤淡然的看着她,突然勾唇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意味不明的苦笑,然后便瞬间掩住了这个表情。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好像在邪妄之境中看到了许多真相。至少关于敖印要找的那人的身份,他的猜测是对的。他没有解释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突然间得知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尘封多年的事件,只是分别瞧了他二人一眼,轻声道,“随我回京,你们便可知道你们想知道的。”  昨日之前还一身浩然正气根正苗红的小少年,今日不仅凭一介凡人之躯从那什么听说如见鬼般难缠的邪妄之境中脱身出来了,还一改其呆萌属性,搞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样子出来,若不是敖印动用法力仔细瞧了他好几回且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当真要怀疑白日在山顶冒充黎廷的那个神秘兮兮的怪人又跑来冒充江胤了。毕竟,他现下这副样子,跟那个家伙“我知道很多你们感兴趣的秘密,但我偏偏不全告诉你们,就让你们猜"的那种很让人打心底里无语且很想动用暴力严刑逼供的样子如出一辙。敖印知道,他的确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曾经的九皇子现在的九皇弟以及未来的储君江胤,只不过这个少年因一些不明原因在装逼而己。  事实上,敖印与黎廷都不是很明白江胤话中之意。即使不想承认,但他们其实都清楚,寥羽活下来的机率为零。他们全族现在唯剩黎廷一人幸存,其余皆在大战之后几年间被绞杀殆尽,而他们的少主,一旦被发现,全无生机。寥羽不在了,晓寒镜的最后一个主人若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他又在京城吗?  即使对此一无所知,活了好久且一身法力的两个人还是相信了年仅十六岁的江胤,没有质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选择了与他一同进京,去寻找一个答案。  黎廷淡淡的说了一声“好”,极为潇洒的挥了一下手,沙沙两声,其袍袖之下便出现了一大群双翅鲜红如火似血的蝴蝶,围着他的衣袖飞舞着,绚目逼人,诡异不似人间之物。江胤只觉眼前一个亮光闪过,蝴蝶便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整整齐齐立于大殿中央的黑衣人。没错,便是江胤在邪妄之境中亲眼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那几十个被黎廷惩罚的属下。江胤心道一声“怪不得”,那蝴蝶是在他们消失后出现的,原来他们竟是那些蝴蝶所化。  黎廷面色有些冷,但瞧不出喜怒,背身面对墙壁,嗓音微哑,“你们自由了,以后,不必回来了。”这些属下一动不动,片刻才屈膝行一礼,走出门去。每一个人出去,门口便闪一丛火焰。  装逼上瘾的江胤此时完全忘记了维持自己的高冷范,一脸好奇的对黎廷询问:“首领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敖印也在一旁,用略带疑问的眼神望着黎廷。他此刻竟是也不发怪脾气了,还算温和的回答了他们的好奇心。  “当初大战时,我只有三岁,父母族人皆亡于战中,只有我二叔带着我与表哥在那些人的追杀下逃了出来,寻到峭山一处躲藏,自此日日于山林间风餐饮露,二叔虽不必进食,但我与表哥年幼法力低微,因此常饿得大哭,二叔不敢轻动法力,只好学那些猎手做些陷阱抓来野物为我们烤熟充饥。即使谨慎若斯,不久之后峭山还是被天族感应到了,在一个乌云遮月之夜为天雷所焚,自此峭山寸草不生,无一活物。多亏二叔用异术将我几人周身法力尽皆封锁,敛尽魔气,形貌也化为凡人的样子,才未被天雷击中,逃得一劫。  七百年前,我因在山中待了这许多年,时时处处不见新鲜景色,瞒着二叔出去玩儿,跑到京城,化作了个卖糖人儿的小童,不想第二日便遇见了郁雪。本以为余生有伴,却因中奸人之计,令至亲至爱皆亡。此后我重启法力,恢复峭山原貌,并入邪妄之境得赤焰之火所化之蝶,收集数十个忠心赤胆却枉死之魂附于蝶上,以为我所用。他们一直很忠心得用,昨日几人生前曾被朝廷鹰犬迫害,故而受几侍卫言语所激便不顾我的命令杀掉了他们。现在放他们离去,保留其凡人之身,留其赤焰之火,他们以后就是普通的凡人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江胤悄然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向殿外走去,想是经历这许多,他还有许多善后之事要处理。衣袂轻翻,发丝微扬,还是一副潇洒肆意的少年郎模样。敖印在后面望着他,不知怎的竟看出几分沉重。少年心底压抑着怎样的心事呢,或许还是在邪妄之境见到了什么令他感到困惑的事从而影响到了他。  黎廷决定在他们动身去京城时再与他们会合,敖□□想峭山(此时名西山)毕竟是他自幼年时到现在的栖身之所,一般的农夫农妇还不愿弃了自己的茅草屋呢,想必黎廷对此地也是有很感情的。或许他会悄悄的对着此处房屋景致洒几滴眼泪,再去院中捧一把泥土带上以慰离情。因为这些举动过于煽情,黎廷必不好意思当自己面进行,如今自己也该识些时务,回避了才是。  敖印一本正经的轻咳两声,然后道:“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事儿了,我得去找下那小少年,告诉他长公主所在,免得他自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找。”黎廷坐在椅子上也不多话,头也未抬,只轻轻“嗯”了一声,眉宇间看不清是什么神色。敖印拔下头上簪子,手指轻挥将其化为长剑,向黎廷说了声“来日再见”便御剑飞了出去。  不过几弹指间,敖印便追上了江胤,从剑上跳了下来。“怎么,走得这么快,也不等等我?”敖印对江胤道。江胤侧目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知道你跟不跟我走。”看到他又表现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敖印感到很开心,少年嘛,就应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开心了就满山遍野的疯跑,不开心了就别扭的发一顿脾气。抬头望天,又是色调柔和的漫天晚霞,两人不紧不慢的在崎岖不平却难得绿树成荫的山路上走着,心下一片宁静。  但是安静祥和的氛围被震耳欲聋的巨响打破了。两人皆是一惊,迅速回头向山顶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顶处原本土匪的大本营所在,那处不和时宜的江南风格的建筑群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废墟以及向四周及上空飘散的滚滚烟尘。敖印第一个反应便是召出长剑,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江胤怔怔的问:“怎么收回来了,我们难道不去救……”未及说完,他也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地动,这分明是人为,而这个人还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自己。  敖□□下一叹,原来他留下不是想再看一眼自己所居住了一千多年的地方,更不是什么带些东西上路。他只不过,是想毁了这里而己。或许,他是得到了什么预感,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  两人就这样站在满是落叶的山道上,谁都没有说话,看着那处滚滚升腾而起的烟尘渐渐被高处的大风所吹散,夕阳从山顶处落下,四周渐渐昏暗,一切归于尘寂,安静得只隐约听得到稀稀落落的几声鸟叫。  “回去吧。”“好。”  两人终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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