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他身后轻声唤他名字的人,正是敖印。江胤一见到她,提起的心便放下些许,催马近前问道:“敖姑娘,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你们两个就不见了,还出现了两个奇怪的人?还有黎塘那家伙现在在哪儿?”敖印见他语气急切,知他心中着急,便温声道:“别担心,我和他都没事,不过,那小子看着老练,胆子忒小,瞧见那东西脸的第一眼就晕过去了,我把他藏在一棵大树的树冠里施了防护咒,他们不会发现他,他是安全的。”江胤急道:“你们也遇见那斗篷人了?”“斗篷?他们身上披的?那可不是什么斗篷,那是他们的翅膀化成的。这东西可造雾,方才我们刚出发就被雾墙拦住了。”“这么说”,江胤抿抿唇,“一直跟在我后面的,其实是两个怪物,他们,究竟是什么呢?” 敖印的眼神冷了一下,声音也变得冷硬,道:“别管他们是什么了,反正不是好东西。”接着又催促道“这里挺危险,还是快走吧。”江胤见状,也压下心中的疑惑,跟在敖印身后骑马前行。这一次他紧紧盯着前面的人,生怕像方才似的,好好的姑娘不在,换成了斗篷怪。 四周的雾越来越浓,并且像有生命一般向他们快速移动着,江胤好像又闻到了那种稀释了的中药的味道,只觉十分不妙,莫非这斗篷怪造的雾有什么蹊跷。此刻,他离敖印已经很近,便侧身至她耳边,刚想问问她可有办法去除这妖雾,唇上却传来了温热的感觉,江胤不解的瞅着敖印,看着那挡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和她眼中明明白白“不许说话”的警告,终是老老实实的咽回了想问的话。 江胤乖乖听从指示不出声,敖印也未将自己的手指收回,只是眼神莫测的盯着前方,秀致的眉微微皱起。江胤见状也顾不上自己正被“禁言”,轻拂下敖印挡着的手,凑到她旁边,紧盯着她视线所及之处。浓雾中,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四周可见唯有浓重的雾气,也只有脚下的泥地能证明他们仍然站在地面上。江胤盯得眼睛都疼了,才依稀看到一些小黑点,奇怪的是,这些小黑点越来越多起来,而且还在不断的变大。不对,不是在变大,这些黑点,是在不断的向他们靠近,他们是什么,是方才放他一马的斗篷怪的同类吗? 不知是不是惊吓引起的错觉,江胤感觉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越来越冷了,吹得心里冷嗖嗖的,周围黑洞洞的厚实的雾墙实体一般“包围”着他们,这感觉无异于蹲冰窖里,门还被关上了。他们现在的情形当然比关冰窖里冻死更糟糕,因为,一大波的不明危险分子正在快速向他们移动,而他们,一个是艺也高胆也大,一身武艺偏偏对付不了妖怪的少年,一个平时高冷范,关键时刻易犯二掉链子的不靠谱神仙,小范围攻击两人可以扛住。至于现在…江胤抬头看看这密密麻麻的一大波,心里暗道这斗篷怪千万别是吃人的妖怪,不然这僧多粥少的,他们俩人被啃稀烂了怕还不够吃的。 饶是心中哀叹,江胤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点都没松泄,相反,他眼睛睁大了瞪着他们靠近的动作,左手悄悄去摸一直悬在腰上的剑,预备着若是这些东西想玩包抄困住他们,不管打不打得过也要让他们见见血,命要是保不住面子还是要保个一二的。 江胤这人,越是危急时刻,脑子越是转的像个风火轮似的,想七想八的,兴许这人胆大只是顾不上害怕罢了。敖印可没他这本事,她倒也感觉到周围的浓雾散发的冷意了,这浓雾显然是古怪至极,敖印见黎塘晕过去后也尝试过使用驱散的法术,但是几个口诀念下来并没有用,若不是敖印睡了千年睡迷糊了以致记错口诀,就只能是这雾本身有问题。或许,她之前先入为主的想法错了,那些“斗篷怪”虽善造雾,可眼下这雾却不一定是他们制造的。她紧盯着那些不断靠近的模糊的黑影,直觉的感觉到这些与刚才江胤口中所说的“斗篷怪”并不相同。他们好像更矮一些,形状也有些古怪,他们的身体晃得厉害,像喝多了酒似的,但敖□□知,他们可不会是一群醉鬼。盯了一瞬,她忽而浅浅一笑,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对,倒可称一句“一笑千金”了,可这笑却差点惊到一旁的江胤,回忆起昨天下山时见到化成了个恶心的怪物的小白虎,她也是这个表情,然后就激动的拔剑了。江胤稍稍错开一点,免得干扰她动武,但敖印却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淡定的说:“我们可能要快点赶路了。”江胤一脸迷茫,还未相问,敖印又补了句:“他们是恶鬼,专挖人心脏吃的,你还是快点吧”。 江胤看看她,又看看已经很近了但仍一团模糊的黑影,整个人都不好了,下意识地紧紧抓紧旁边马的缰绳,瞪着那双黑得透亮的瞳仁,怔怔地说:“你都看到了?没骗我吧?”敖□□道任谁看到那个成了白骨的手里捏着个滴血的心脏怕是都能猜出来吧,若是告诉他,怕是会忧虑附近的村民,凭他的功夫,对付再厉害的人想必也不会吃什么大亏,可叹这几日遇到的却多不是人,想到这里,她不由温声道:“你就这么怕我骗你?我以前没骗你,以后也不会,这可是真的恶鬼,你赶紧上马吧。”江胤眼里却亮了一下,声音里也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喜悦,嘀咕道:“你自己说的不会骗,我可记住了。”敖印皱了皱眉,心道,这人莫不是傻了,这种情况下听到有恶鬼狂奔逃走才是正常的反应吧,果然,还是年纪小啊!敖印见他迟钝,对他的后背和马屁股各来了一记,马就跟个点火的鞭炮似的带着背上的他快速朝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在几乎发了疯的马背上颠簸的那人费力的扭过头,焦急的大喊着:“那你怎么办啊?”他的声音传过来,敖印转动着手中的剑,不在意的笑着:“我当然是断后了,这都想不到,真是个傻子。” 江胤心知敖印拍马那下定是用了法术,不然这马就是千里良驹也快不到这种地步。由于浓雾的阻隔,他只能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视线而及之处不过是完全的黑暗。只是瞬息而己,马便停了下来,仰头嘶鸣着,马的前边两脚高高扬起,又重重的踏落在地上。江胤左手一松,从马背上滚落在地,摔在了青砖地上。他伸手揉揉自己剧痛的后脑勺,才发觉自己已经很累了,四肢百骸除了痛感便是深深地无力感。 他索性便仰躺在地上,清冷的晚风拂过他的身侧,看着天上那浩翰星河,那皎皎月光,他揉揉眼睛,再次睁开望着这美丽无比的夜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现在所待的地方已经没有那铺天盖地、形如妖魅的雾气了。这一发现让这个“瘫”倒在地的人又拥有了力量,江胤站起来,打量着四周。前面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路的尽头暗沉沉的,若非妖雾,便是妖怪。他转过身,腿还有些不稳,但他踉跄着转过去后才发现,面前的是一座楼,七层摘星楼,楼上高悬一匾额“凌霄阁”。 原来,真正的安全之地竟是在这里,凌霄阁! 几百步之外,是暗沉的夜色和鬼打墙般的雾气,以及,隐于其中的斗篷怪人和未看清面目的恶鬼,身处其中,便是无限接近于恐惧,无限接近于死亡。而面前的,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里面许多人的笑声、交谈着,昭示着他们的欢乐,这声音,自楼里传出,被风送至远处,因为此处地界的空旷而格外的清晰。 江胤就这样站着,任由大风把他因马上奔波而略有散乱的头发吹得更是谁都不认得,好好儿的一个天潢贵胄,此刻却是披头散发,方才从马背上滚下躺在地上,站起时没站稳,扑到一旁的泥水沟里,干净的一身白衣活像臭水里捞出的抹布。现在他狼狈的样子,若是让他那皇帝亲哥看到,怕是宁肯传位给个无能的小子,也不会让这“乞儿”似的弟弟当储君了。 脸上也沾到不少泥水,一道褐色痕迹沿着那高挺的鼻梁滑下,江胤淡定的扯下衣服上泥水稍少的一块,揉成一团去擦脸上的泥。望着眼前那欢声鼎沸的楼,缓步走了进去,事实上他的腿很疼,也不知是何时伤到的,他现在也顾不上瞧,只能快点进去,直觉告诉他,说不定再等片刻就进不去了。 大门处倒也未设什么守门的人,也不需要什么请帖,江胤倒是很顺利的进去了,只不过,刚迈过门槛,还未及抬头,便有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哪里来的乞丐?凌霄阁也是能乞讨的地方吗?”江胤起初未反应过来,还纳闷的想哪个乞丐这么本事跑到凌霄阁了都,在别的地儿兴许还能讨点钱,在这儿鱼龙混杂高手众多,万一惹恼了哪位把命丢了,怕是也无人理会,感叹完低头瞅见自己的一身泥泞,瞥见几道带着怒火的眼神,才不由恍然,原来自己就是那个“本事的乞丐”。 江胤咧嘴一笑,嘴角扯得老大,表情搞得过分夸张倒当真能瞧出几分傻气来,他顺势在地上一坐,右腿高高翘起在左腿上,只可惜手边没个破蒲扇或是破碗,不然这乞丐就更像模像样了。虽然道具不够,奈何九殿下天赋高,□□学得极像,那惫赖的表情,那抖得贱兮兮的右腿,简直能分分钟激发别人关门放狗的强烈欲望。不过能来凌霄阁的人都不是粗鄙的地主老财,干不出为难一“叫花子”的事儿,他们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终是推出一个貌似比较稳重的人作为代表来“慰问”一下他这个“可怜兮兮”的家伙。 “这位小哥儿,来这凌霄阁是有什么事儿吗?”扮乞丐扮得起劲儿,那人蹲在他面前时,江胤才注意到这么个人。他穿着一身低调的很的灰色布衣,虽颜色寡淡布料却是上乘,衣摆上绣的竹枝花样绣工也是精致无比,他的面相瞧着不过四十左右的样子,额上较光滑,浓眉凤目很是温和,一副慈善和蔼的长辈之态,到不由人不放下防备。可是江胤此次受伤,右腿疼的走路都在强撑,再加上先天少了的右臂,跟个半身瘫痪也不差什么了,现在若是还急吼吼的打沉啸的主意,怕是都过不了这些人的一关。少了黎塘这个“地头蛇”的帮忙,江胤决定还是要谨慎一些。顺势装作乞丐到也可以起到混淆视听的效果,想到这儿,江胤还略微有些后悔没在泥坑那儿多往脸上抹两把泥。 玉树临风的九殿下都“心机深沉”到扮乞丐了,哪还会把这人的一句试探当做好意,瞪大了眼睛,凑到这人身前,拱拱鼻子就是猝不及防的一顿猛嗅啊。不止把这人弄得猛的向后躲,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也急忙往后退,有几个穿着白白净净的长袍的年轻人更是受惊,险些“花容失色”的嚷嚷“这里有疯子”了。江胤见状,心里不由暗笑,胆子这么小,想必能耐也大不到哪儿去。心里偷着乐,面上却还要装着一脸严肃的样子。捻捻并不存在的胡子,江胤摇头晃脑有如神棍一样,对那人说:“在下来此,只为度有缘人。” 那人倒也稳重,见他有装神弄鬼的倾向,便收起方才脸上摆出的和蔼面孔,嗤笑道:“小哥儿还真是有趣,只是你非僧非道的,怎么度人啊?”江胤没有半分慌张,事实上他这几天能跟个普通凡人说话就感觉很幸福了,至于害怕,江胤表示这不可能。他听到对方的质疑后更加神叨叨的说:“在下曾在幼时做过一梦,梦见自己是从九重天落下,堕入凡间的,醒后一个道人从门外经过,摸了下我的鼻子,说我有仙缘,自此我的鼻子便可辨吉凶,刚才在下正在一农户门前乞讨,问到了一股大凶之气,追寻着这凶煞之气,在下来到了这里,便是想提醒各位,小心血光之灾。” 江胤一本正经的跟这些人瞎编,也真难为他怎么想的,刚刚还是乞丐,顷刻间就变神棍了。这些人也是闯荡了江湖的,自然不会被一个脏兮兮的小鬼的三两句听起来假话的可能性更大的说辞给迷惑。虽说宁可信其有,但这次沉啸出世,实在难得的机会,关注点更多还是在怎么争夺宝剑上。 他们还是更相信,这不过是一个想要骗钱的不知道从哪来怎么来到这里的家伙,其中那几个“清秀文雅”的白袍年轻人还在那里凑做一堆,一边轻视的打量着江胤,一边不以为然的说:“我们都是三日前就收到阁主的请帖住在这里的,能有什么事儿,还是什么血光之灾,糊弄谁呢?”“请帖?为什么黎塘从来没说过还有请帖这种东西?天哪,他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江胤十分懊恼,深感有一个不靠谱不坦诚,还说晕就晕的帮手,还不如自己单枪匹马的呢,不过想到他们话中提到一直在这里三天,不又想到,莫非他们一直没有出这个楼,所以才没发现外面几百步之外的妖雾和隐藏其中的斗篷人和挖人心的恶鬼?亏他之前还以为这些人有穿越恶鬼的妖雾的绝技,装成这个神棍上身的乞丐。真是让人无比懊恼。 还不待江胤放弃伪装成乞丐,回复自己武林少侠的身份,他之前神神叨叨的那番话很快就应验了。那位被江胤瞎掰成有“血光之灾”的男子,很快就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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