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渊源

如江胤所愿，这些前来争沉啸的各路好汉都不再理会他，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还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江胤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坐在地上，听他们在言谈之间各种隐晦的打探对方师承何派和武功路数，看来这些人还是谨慎的，只是没把他这个“小乞丐”放在眼里而已。只是他们都不时的去瞧大厅正中的那个台子，好像在等待什么。江胤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那个台子，感觉除了造型比较古朴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那青色的菱形地砖铺就的台面和台子前边的护栏上掉的花纹让江胤有些在意，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思及此处，江胤也觉好笑，又有眼熟的东西了，之前的敖印看着不也眼熟，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神仙，除非自个儿升仙了，否则在哪儿能见到。兴许这只是他自己的一种错觉罢了。　　旁人不理会江胤，那个一开始就嚷嚷哪来的乞丐的一个年轻人对江胤很是看不惯，说要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旁人都说，这么晚出去是陪鬼散步么。江胤心到，如果“运气好”，还真能让他碰上一个鬼。他执意要出去，别人见拦不住，也只好叮嘱几句“小心点”也就当尽到道义了。那一脸“德高望重”的前辈却好像很不放心，拉着那人说了好些话，江胤离得远，也只依稀听到几句“小兄弟”云云，聊完之后，两人就像失散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开开心心的提着个酒坛出去了，说是要找个安静之处赏月喝酒谈心。江胤一边用不怎么干净的衣袖擦自己脸上的泥，一边在心里恶寒:那个大叔为了笼络人也是拼了，还赏月，喝酒，天晓得外面的恶鬼和斗篷怪哪个先把他们当下酒菜。年纪不小，也不知惜命，想是没把那“血光之灾”当回事儿啊。　　若是外面的两个人知道了江胤的想法，一定会大声怒斥他乌鸦嘴，因为他们出去不过片刻，楼内的人就听到了几声连续的惨叫声。那声音凄厉无比，一听便能猜到他的主人经受了怎样的惊吓。而惨叫声之后的一声“咔”，更是把人的恐惧激发到了极点，即使不敢去想，凭他们的经验来看，这简直就是脖子被拧掉的声音。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氛围一下子消失了了，就像一大盆凉水出其不意的浇向火苗，瞬间便冷却了。在座的即使武功的造诣参差不齐，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闯荡江湖多年，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就是年轻小辈，也多是有见识的人，不然就冲凌霄阁之前那邪门儿的各路传说，都没那个胆子来。可是眼下的这个情况，别说江胤愣住了，就连他们这些老江湖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这么静止了一瞬，才有人反应过来。那几个穿白袍的年轻人中身量最高，年纪瞧着最大的人淡淡的说:“是五叔，他出事了”，所有人都回头看向说话的这人，他是青玉派的大弟子，叫轩逸，为人还算厚道，方才其他几个弟子乱嚷嚷的时候，他就一直很安静的在那里，也不插话，只用眼神警告了他们，既不伤同门的面子，又不眼睁睁看着他们失礼，比起那个总装着一副慈善样子的老狐狸，这些人还是更看重轩逸一些。　　江胤不知道这位突然出声的人是什么来历，但听他叫“五叔”，便猜到这个五叔应该就是门外那个跟人去赏月了的大叔，而且这位大叔还很有可能已经发生了不测。众人心里自然也是这么想，但碍于人情世故，也只好说:“这位前辈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大家出去看一下吧。”青玉派的弟子以轩逸为首走在前面，刚走到门口，轩逸的手还未来得及触到门把上，就听到一声“别动，不然你会后悔的”。　　明明是警告，被这清亮的少年音道出，似乎少了威胁的意味，更像不懂事的孩子的抗议。但是轩逸还是老老实实的撤回了手，其他人也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他们都知道这个声音来自于那个骗子似的乞丐，而这个乞丐口中有血光之灾的那个人，现下多半是已经死掉了。他们回头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满是严肃之色，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等他的解释。　　江胤微叹口气，心里是说不出的压抑，他猜对了，那些东西即使暂时没攻进来，却不代表会永远放过这座楼。那两个人不该死的，如果，如果他刚才拦住他们…呵，怕是也没用。他们不会相信他的，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既然如此……　　“这里的人呢，凌霄阁的弟子呢？”江胤向他们询问。众人听到后却也只是茫然的摇头，轩逸上前说:“我们在此已有三日，除了第一天有人通知于今日在此等候阁主和沉啸，之后就再没见过这阁里的人了。”江胤感觉有些奇怪，但现在也不好纠结这些问题，只能排除掉一些不祥的感觉，接着对轩逸道:“既然这凌霄阁的主人暂时不愿相见，在下也不便打扰，还请各位随在下登顶楼一观。”　　江胤刚才趁这些人说话的空档，已经把脸上、头发上沾的脏污都擦干净了，忽略掉他那一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脏兮兮的衣服，众人很明显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漂亮的少年啊。现在大家没有时间去恭维江胤的脸，纷纷从大厅一个的旋转式的木质楼梯往上走。让这么多武林前辈听他的话确实很不可思议，但面对未知的危险，一般人都更想有个人来引导。自然，那些武学上、修为上造诣特别高的人根本也不回来这里去争一把从未见过的剑。　　这楼梯也看不出是用什么木头制成的，但应该很古老了，即使众人用很轻的步子踩上去，楼梯板也会发出“咔叭咔叭”的声音，总感觉再用点力，这木板就会当场碎裂。江胤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凌霄阁据说是在十五年前出现的，这楼似乎也是当时建的，可是就算不用新木，也不会用这么老旧的木板啊，那木板上的裂纹和灰暗的颜色，都快分不清是多久的木头了。江胤撇开这些疑问，带着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了这座楼的最高一层。　　因为高度的原因，这里的风有些大，江胤率先走上前把窗子打开了。烈烈的风随即便钻了进来，那刺骨的寒意让众人激的浑身一抖，然后便自发的挤作一团。唯有江胤依然站在窗子前，手臂扶着窗框，向下面望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的眼睛都不转动了。少年年轻的脸庞在寒凉的月色下莹润如玉，墨色的长发在狂风中张牙舞爪的飞扬着，此刻没有人否认，他像极了一个空灵的仙，还是马上就要羽化了的那种。　　所以，当江胤招手示意轩逸过去的时候，这位青玉派的大师兄，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走了过来。当他沿着江胤的视线向下面望去时，即使做了一些心理准备，轩逸的手还是不自觉的握成了拳，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这座楼，已经被无数恶鬼给围住了。之所以一眼便能认出他们，是因为这些恶鬼连一丝伪装都没有。轩逸的目力很好，明净的月光下，凌霄阁楼前的空地上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若说未知会带来恐惧，那么把丑陋、可怖的东西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则是窒息一般的压抑。此刻，轩逸的感受正是如此。那是一群黑漆漆的家伙，只能从身形比例上大致看出人的影子，不过很明显他们不是人，因为没有那个人类可以以这样的状态活着。他们的头很大，比普通人类的要大上一圈不止，因为垂着头，所以看不清五官，但即使看不到，也可以想象那本该是脸部的地方，会是怎样恐怖的情景。他们的肢体的血肉似乎都被抽干了，干干的一层皮附在那嶙峋白骨上，大多数的恶鬼的手只剩下了白骨，连一点腐肉也不剩。　　若换做旁人，看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场景，怕是早被吓得浑身冷颤，不能言语了，但守在窗前的这两人，一个是天生胆大包天的江胤，一个是沉稳非常的轩逸，纵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却也未当着众人的面失态。轩逸强压下对那一大片恶鬼的恐惧，在那片空地上搜寻那个“五叔”，他正满头大汗的找时，江胤在一旁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见轩逸望过来则将头扭向别处，道:“你，别找了，这东西喜食人心，你那五叔定是活不了了”。轩逸听到他的话没有表现出多么震惊的样子，反是轻轻吐出口浊气，苦笑道:“兄台多虑了，想我们的门派，人情淡漠，五叔他待人热络，素有宽和大度之名，谁人知道他这也不过是为沽名钓誉争掌门之位罢了，我又哪里会伤心。只是，”轩逸定定的看向江胤，道“我只是担心我门内来夺剑的子弟会伤亡，毕竟，我也不想看到有人死。”　　江胤避开他那灼灼的眼神，感到极为不自在，他之前所说那人有血光之灾，不过是直觉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才想提醒一下的。至于怎么对付这些恶鬼，他确实没办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轩逸解释，他不是什么神棍，对于这些涉及鬼神之事，他真的完全不懂。正挣扎着要不要对别人坦白自己其实没什么神异之处，这时江胤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那些恶鬼开始围着凌霄阁转圈子，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转着，但是他们行动的速度慢了很多，很明显比之前在妖雾中的速度慢了，而且他们在转的过程中，始终不会太过靠近凌霄楼，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像凌霄楼里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或者说，他们惧怕的不是这楼里的人，而是这座楼本身便让他们感到危险？　　楼，本身？江胤若有所思的盯着窗框，伸手抚摩着那古老的斑驳的木质纹理，这座楼，从楼梯到窗户，甚至，江胤将视线移向地面，就连这地板都是用同一种木头做的，这种木头看着十分古老，单从未被涂料掩盖住的木纹便可看出它们经过了多么久远的岁月。可，这究竟是什么木头呢？江胤在门内虽受宠，但绝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小子，这下遇到没见过的事物，虽然有点疑惑，倒是“不耻下问”，扭头就直接的问轩逸:“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您啊”轩逸忙道:“在下轩逸，青玉派之人。”“嗯，轩大哥，您方便看一下，这是什么木头吗？”江胤扶着窗框，浅笑着问道。　　屋中另一侧的人之前因不知江胤底细，又忌惮他或许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本事，所以不敢贸然上前，现在见他们二人在窗前站了许久，看了下面一眼后就开始研究窗框，那个江胤甚至向轩逸借了把刀在窗上比划，看那架势，仿佛是想把窗户都给拆了。这下，众人都忍不了了，里面性子较急的一个大胡子一脸凶相赛张飞的大叔，最先沉不住气，直接跑过来，拉住江胤的左臂，扬起那粗的吓人的眉毛，瞪着眼睛大声嚷道:“你这小子，一会儿装神弄鬼，一会儿又开始弄坏窗子，我五哥生死未知，大家信你几分才跟你上楼顶，你这磨磨蹭蹭跟个女娃子似的，怎的还不救人。”　　江胤左手吃痛，见这家伙鲁莽，倒也没法子生气，不然对方说不定就要说，“这么容易生气，跟个女娃子似的”。只是没想到那家伙一瞧就是个伪善的，竟能骗到这许多人。苦笑一声，还是得赶紧解释道，“大哥，我们只是猜测这木头兴许对那恶鬼有用…”方才因自己见识有限询问轩逸这木头的种类，没想到他竟说从未见过这种木头，纹理中的金丝倒是与那金丝楠木有些想象，可从未听说过哪里的金丝楠木是这种黑红色的。正想撬下一块扔下去试试，这位大叔就跑过来了。　　江胤情急之下向他解释，没想到还没说完，这位大叔就炸毛了“恶鬼？你说什么？”然后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江胤和轩逸，站在窗前往下看。　　然后，这位大叔就彻底不淡定了！　　江胤和一旁的轩逸都完全呆住了，任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高大威猛的糙汉子，内心会是这么的…嗯，侠骨柔情！大叔的眼力想必不错，比轩逸可好多了，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五哥”，那几乎就是一堆破布了，破布中有一个酒壶，兴许他们也一起喝过酒，所以大叔在看到那个酒壶的时候，就开始“泫然欲泣”，然后忍了没几下便开始嚎啕大哭，那震耳欲聋的声势把后面的人都吓的一个激灵。大叔可能觉得哭还不能完全表达他对自家五哥那犹如涛涛江水的敬爱之情，摸一把糊满泪水的胡茬脸蛋，开始拍窗怒吼:“你们这些，从地底下、臭沟渠里爬出的不死不活的家伙，竟然吃掉我的五哥，老子要跟你们拼了”，说着就开始拔刀乱砍，还一边砍一边哭，众人都让他吓懵了，一起涌上来拼命摁住他，还有人在劝:“节哀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先想想怎么解决现在的麻烦”，“有什么事我们大家先一起商量嘛。”那位大叔见众人相劝，闹的反而更欢实了，一边舞着刀想挣脱人们的包围，一边嚷着:“你们知道什么，来之前五哥说这次要带我干票大的，现在他死了，老子怎么办…”接着又大哭起来。　　撕扯间，哭嚎声，拉扯声，一片混乱，只有江胤看到窗子的一角被那还在哭天抢地的大叔的“乱刀”砍了下来，飞了出去。他立即冲过去，挤开人群，向窗下看去。江胤瞧见下方当真有一块地方的恶鬼极速向后退去。正欣喜自己找到了对付这恶鬼的办法，刚想告诉大家他有办法了。而这时一道光闪过屋内，亮的和闪电一样。众人都被这光亮吸引了，回过头楞楞的看着那个方向。江胤未及扭头，就听到了那人说到“你刚才说的不对，他们不是从什么阴沟里爬出来的，他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月亮升高了，银色的冷辉显现出这这座楼里的景象，一个蓝色裙子的女孩儿站在正中央，姣好的面容上笑的一脸天真无辜，好像刚才语气阴冷的吐出“地狱”二字的不是她一样，一群陷在闹剧中刚回神的人呆呆的看着她，似是不理解这个被闪电送来的漂亮的女孩儿究竟是何人。而窗边，一个一身泥污的少年缓缓回头，安静的看向屋子的正中央，窗外的月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清俊的五官和眼中的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