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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庆门内,贡院与秦淮河之间的一条幽静街道。

这条与贡院只有一墙之隔的街道原本叫贡院西大街,但是因为文臣们都喜欢居住在贡院四周,这条街因为闹中取静,更是惹得不少文臣青睐。

因为居住的学士众多,这里如今被人们称作学士街。

杨士奇早年间在这里就置办了一套两进小院,这些年来一直居住在这里。

除他之外,像解缙,胡广等人,也是住在这条街上。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个骑士骑着一匹骏马进了这条只能容两辆马车交错的不宽街道。

虽然还没有看清马上的骑士,但是杨府的门房已经凭借熟悉的马蹄声,感觉到了这是二少爷回来了。

守在门房内的老管家罗伯连忙迎了出去,待马匹靠近,认出了马上正是自家的二少爷,让门房小二牵住了马缰。“二少爷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

杨道从马上跳了下来,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将大氅解开递给了罗伯。“罗伯,这马今日已经被广平侯家的马夫喂饱了,不要再喂了。”

“好勒。”罗伯接过了大氅低声说道:“二少爷,跟老爷好好说话,别又跟他犟,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杨道率先进了院子,绕过了影壁,就大踏步地向着正房西侧的角房走去。

跟在后面的罗伯年老体弱,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忍不住在心中暗叹:年轻真好啊!

杨府面积不大,原本只是住了杨士奇老两口,两个儿子都被安排在家乡伺候老母亲。

杨父早逝,当时的杨士奇才一岁。他母亲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又来又嫁给时任德安同知的罗性。

罗性虽然是继父,但是待杨士奇甚好,原本杨士奇已经改姓罗,因见杨士奇在祭祀之时悼念亡父,遂主动替他改回杨姓。

可惜的是,杨士奇还未成年,罗性因为得罪权贵,被调任陕西戍边。

在陕西的时候,罗性一个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苦寒,染病去世。

其母带着他从陕西回了老家,从此没有再嫁,抚养他成人。

杨士奇待母至孝,因其母不习惯应天府风气,所以他把两个孩子都放在老家替他尽孝。

但是两个孩子不在身边,他也没有教导太多,让两个孩子都疏于管教。

原本他最喜欢聪明的大儿子,可是大儿子骄纵淫邪,仗着他的关系横行乡里。

东征东瀛期间,竟然违反军令,染指东瀛皇室女眷,被殿下亲自下令处死。

这个时候,杨士奇才醒悟过来,儿子还是要自己亲自教导,才能成才。

他亲自回乡与母亲分说,因长孙被自己教歪了,杨母也颇为自责,不再留恋家乡,搬到了京城来。

这个小院原本只是住了老两口很宽松,但是母亲来了以后,还有大儿子的妻妾和几个孩子,二儿子,这小院住的就有些拥挤。

杨道经过西厢房的时候,听见大嫂在教侄儿写字,三个侄女却被打发到了外面玩,不让她们影响了哥哥写字。

杨道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大嫂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苛刻。

因为不到三十岁,丈夫去了,按例是要再嫁的。

要想不嫁,还要花钱买了身籍。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竟能立志守寡,不用再嫁人,一心抚养侄儿成才。

就是待妾室太薄,待妾室生的孩子也太苛刻。

大哥死后,她就卖了几个妾室,待两个妾室生的女儿也跟小丫鬟一样。

三个小丫头看见杨道,都露出了笑意,轻声喊了一声“二爹”。

杨道点了点头,温柔说道:“外面冷,哥哥要学字,你们可以去我书房玩。”

几个小丫头笑了笑,点了点头。

听见外面的动静,庞氏打开了窗子,开口说道:“二叔回来了,致同今日又贪玩了,两百个大字到现在都没有写完。”

杨道扭头看了看愁眉苦脸的侄儿说道:“刚过完年,心还没有收回来。大嫂不必心急,给致同一些时日调整。我要去见父亲,稍后来检查致同课业。”

来到了角房,他在门上敲了敲。里面传来了杨士奇的声音:“自己进来吧。”

杨道推门进去,一间不大的书房,四周都是各种书籍,中间的一张案几上,一盏油灯发出着暗黄的微光。

杨士奇戴着马氏琉璃坊出产的一副玳瑁眼镜,隔着镜片正望着进来的杨道。

“广平侯府如今恶了皇上,虽然皇上还顾念外孙,但是他们家族的衰落已成定局。你如今与广平侯交往亲密,使我不喜。”

杨道看着眼前有些苍老的父亲,自从大哥死后,他就明显地衰老了下来。

一时心软,他就没有反驳父亲的话,而是在父亲对面坐了下来。“父亲又想让我参加秋闱?”

杨士奇叹了口气,才说道:“我知你文采平平,能考上秀才已经是尽力了。但是如今朝廷用人趋于正规,非举人,进士,不得为官,你终究还是要走这条路……”

杨士奇这样说,是因为他本身是没有经过科考当官的典型。但是在他的时代,大明的文人数量不多,有点才华就能得到重用。

他天性聪明,多年的游学生涯让他积累了丰富的学识,所以才能在得到惠帝的赏识后进入翰林院。

但是现在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哪怕太孙殿下也弄了不少秀才和举人担任官职,但是那些都是低级事官,想要升职难上加难。

杨道也叹了口气道:“父亲,孩儿天性愚鲁,当初能中秀才,也是托了你的福分……”

“距离秋闱还有大半年,这大半年只要你潜心学习,为父加以辅导,一个举人的功名未必就不能到手。”

“可是这不是孩儿想要走的路……”

“难道为父还会害你吗!”杨士奇脸色严厉了起来,沉声说道:“你自西洋回来,就一直在夸海外的瑰丽,难道为父不知道你的心思?”

杨道知道,自己躲避了许久的选择,现在再也躲不过去了。

他起身跪了下来,面向杨士奇说道:“父亲,孩儿不孝……”随即拜了下去。

杨士奇的心里感到一阵寒意,身子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惶恐,尽量温和地说道:“你如今也大了,要不是随殿下出海三年,如今也早娶亲了。为父并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你有何谋划,为父也能替你周详一二。”

杨道抬起头来,原本敦厚的脸上也呈现出了一股凝重。他坚定地说道:“父亲,孩儿想要加入海军!”

果然是最坏的选择……

杨士奇控制不住内心的惶恐,颤抖着说道:“道儿,为父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了啊……”

杨道坚定地说道:“请恕孩儿不孝……,父亲,如今致同已经慢慢长大,他虽然年幼,却比我有才,父亲不必忧虑后继无人。况且,孩儿也欲今年成亲,就是进入海军,也不是今年就离家,总要给杨家留下血脉。”

杨士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厉声喝道:“那海军有什么好?哪怕是一军主帅,也不过是个兵头。魏公的那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儿,难道你就忘记了吗!”

杨道不动声色,硬着头皮说道:“父亲,那是前宋,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如今已经是大明,太孙殿下重视海军,重视武将,这武将哪里就比文臣差了?”

“太孙……”杨士奇冷笑了一下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口口声声太孙殿下,可知他就是个太孙,连太子都不是!太子殿下一心拨乱反正,如今皇上年迈,要不了几年,就是太子殿下的天下!”

杨道一愣,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可是他们终究是父子啊!”

“太子殿下并非只有一个儿子!”

杨道浑身一震,看着自己的父亲,脸上露出了恐惧了神色。他本就跪在地上,这个时候又拜伏了下去。“父亲,慎言慎行啊!这杨家一应荣辱,可都系于你一身!”

杨士奇也自觉失言,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也就是一说,太子殿下对太孙并无不满。”

杨道却深知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文臣对太孙不满不是秘闻,他们想要蛊惑太子易储也不是一天两天。

父亲身为太子殿下的最信任的属臣,怕是在这件事上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他也恐惧了起来,颤声说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解。”

杨士奇心中有些懊悔,温和说道:“起来说话,何至于此。”

杨道直起身来,却没有从地上起来,而是问道:“皇上为何对太孙殿下恩宠有加?如今这朝中只知有太孙,不知有太子,父亲可曾想过这背后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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