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介武夫,自然更喜欢像武夫的太孙,而不喜偏向文臣的太子。”
“父亲说的只是表象,孩儿以为,这其中最重要的缘故是,皇上认同太孙殿下的治国理念。而太孙殿下的治国理念,孩儿这几年在羽林卫学进学,也能体会一二,那就是平衡。”
杨士奇原本一直有些不喜这个二儿子,认为他偏执,愚鲁,却没有想到,这个儿子如今却还要给他讲理。
“何为平衡?”
“宦官控制经济,文臣掌管民政,勋贵掌握军政。这三家不能一家独大,不能此强彼弱,只有这三家平衡,朝廷才会稳定。太子殿下一心偏向儒家,偏向文臣,这会导致朝廷失衡,所以这才是陛下不肯重用他的原因。”
杨士奇没有想到儿子有这等见识,问道:“既然如此,我身为孔门弟子,为文臣谋划何错之有?”
杨道坚定说道:“父亲怕是误会了儒家与文人,文人与文臣的关系。羽林卫学的墙壁上就写了一句话:思想归思想,政治归政治。学文不代表就是儒家,文臣不一定就是儒家,这文字也非儒家所创啊!”
“此乃大逆不道的荒唐之言!”
杨道感觉与父亲根本无法正常沟通,一时气急,问道:“那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岂不是更大逆不道?”
杨士奇听了这句话,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冷笑道:“这也是羽林卫学墙壁上写的吧……我早就知道了。黄毛小儿,就敢质疑圣人学说,这当然是大逆不道!”
杨道反问道:“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会允许这句话留在羽林卫学的墙壁上?”
杨士奇还欲再说,杨道又说道:“父亲怕不是因为大哥之事,一直对殿下暗中不满吧?”
杨士奇浑身一震,身子颤抖了起来,隔着镜片,杨道依旧能看到自己父亲的眼眶红了起来。
杨道开口道:“大哥是咎由自取,若父亲因此仇恨太孙殿下,那被大哥无故害死的平民百姓岂不是更应该仇恨我们杨家!”
“这是诬蔑!”
杨道摇了摇头说道:“父亲,这是真的。”
杨士奇手扶额头,浑身轻颤叹道:“你去吧……”
杨道知道父亲不想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但是他不能因此就离去。他又劝道:“父亲,太孙殿下如今已经掌握了大明三成兵力,待皇上御驾亲征,这大明的兵力除了边军,都在殿下的手里。即便是太子殿下想要易储,怕也是由不得他啊!父亲身为人臣,应在太子太孙之间促和,怎可不为人臣,有心挑拨?”
“放肆!为父岂是那等人?”
杨道长叹了一口气,拜伏下去,坚定说道:“父亲,孩儿如今更加肯定了要继续跟着太孙殿下的决心,希望父亲允诺。”
杨士奇冷笑了一声说道:“为父岂是糊涂之人,又怎会让家族陷入险境?你要去,就去吧。不过待封赏之后,就随你母前往解家提亲。”
杨道一听就明白了过来,父亲原本在解家小姐与蹇家小姐之间犹豫不决,如今算是拿定了主意。
他父亲虽然官职不显,只有五品,但是身为太子殿下第一辅臣,又文采风流,在文臣中的地位不低。
他身为家中次子,原本是不可能跟达官贵人家结亲,就是结亲,最多也是大家族的庶女。
但是在大哥杨稷被处死之后,他就是杨家唯一的儿子,现在他的婚事,就是配大家族的嫡女也配得上。
蹇义就曾提过自己有一个侄女,豆蔻之龄,尚未说亲。而解缙之兄,太学博士解纶家中也有两个嫡女。
杨道自己是中意解家的。在下西洋途中,他跟解祯期,解桢亮都接触过,那解祯期人中龙凤,不仅样貌出色,更是文采绝伦。
他父亲是太学博士,母亲是欧阳修后人,他这么出色,他的妹妹,应该也不会差吧。
反倒是蹇家,除了蹇义身居高位之外,其他人都算不上出色。
跟着殿下走了大半个世界,杨道现在的眼光也更高了起来。
如今父亲选择了解家,是不是看中了解家如今跟殿下走的很近呢?
这恐怕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是这也正合杨道的心意,他对跟解家结亲,没有半点不满,甚至还很期待。
因为揭破了父亲心中的一点隐私,他同意了自己选择的道路,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并不怕父亲会一条道走到黑,将自己变成太孙殿下的敌人,能够从建文帝时期到永乐时期依旧得到重用的人,都不会是那种死脑筋的。
像方孝孺那种人,早就死干净了。
因为解决了这个难题,第二天醒来,杨道显得格外开心,吃完早餐,他跟母亲说道:“娘,你将我从罗马带回来的那套铜器找出来,今日放学,我准备去一趟春娘那里。”
他大嫂刚好从门外进来,听见杨道的话说道:“一个贱妾,那里还用的上你这个爷们去照拂?”
杨道无心改变这个大嫂,只是说道:“春娘自从离了大哥,在羽林卫学安居了下来。她勤快,能干,在羽林卫学饱受好评,追求者众。这次回来,才知道她嫁给了羽林卫一个丧偶的把总当继室,据说那把总对她宠爱有加,我杨家以前对不住她,她夫君前程远大,自当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坐在上首的杨道奶奶开口说道:“那春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如今有了好归宿,自当为她庆贺一番,将我箱子里的那一支牡丹金簪,一并给她送去。”
听到那春娘竟然嫁给了一个把总当继室,正妻,而自己如今却要守寡,杨道他大嫂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怅然,颇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物是人非的感觉。
而杨道将携带的礼物挂在了马鞍旁,骑身上马,径直向城东的下马桥农庄行去。
今日耽搁了一些时间,出门有点晚了,但是杨道也不敢在城中纵马。
应天府内严禁纵马,不管你是超品勋贵,还是二品大臣,纵马都难逃处罚。
罚金倒是小事,凡是纵马都要斩杀其马,这就让所有人都不敢违例。
如今虽然因为皇上大力养马,大明不缺马匹,但是一匹骏马依旧价值不菲,因为一时放纵就要被斩杀,谁都会心疼。
出了朝阳门,杨道遇到了好几个同窗也都骑马出城,几人结伴而行,聊着最近的人事变动。
他们这批追随太孙殿下一同下西洋的六百羽林卫学学员兵,五百个都被朝廷各方要走,目前只剩下了一百人,随着人员的减少,各人也都重视起了同窗之谊。
现在,勋贵子弟和那些孤儿出身的士兵也都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到低年级的学员们依旧分成了勋贵子弟和孤儿子弟,他们只会感到好笑。
只有上了战场,才会发觉,所有的身份都是虚的,只有同窗之谊是真的。
不管是勋贵,还是孤儿,以后都是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留下来的一百人,自然都是朱瞻基精挑细选,能够胜任中层将领的精兵,除了有少数文臣子弟想要继续走科考路线,大部分都会在这段时间选定未来的道路。
“正路,你说服你家老爷子了,今日怎地如此快活?”
正路是杨道的字,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想到今后能指挥战舰,纵横四海,吾就喜不自禁。”
说话的男子叫郭昂,是成安候郭亮的后人,他是勋贵世家出身,以后的发展道路本来就在军中,没有杨道的烦恼。
见杨道嘚瑟,忍不住嫉妒地说道:“你能加入海军,可惜我却不能,以后只能进幼军了。”
他是成安候第三代长孙,即使从军,也只能在陆军。家族不可能让未来的成安候冒险出海,一年到头不落家。
“幼军乃是殿下亲军,以后发展不比海军差。”
“可是却见不到壮观的日出日落,无边大海,还有那椰林沙滩的美景。”
武城候世子王澹笑道:“你怕是舍不得那异域美人吧?”
郭昂一愣,几人相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期待加入海军,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在海上漂泊。
能忍受几个月的漂泊,固然有年轻人爱冒险的特质,更主要是因为海外的奇景,还有那各式的美人。
进了羽林卫学,低级的学员们已经在进行早操。他们几人来到军机处点卯后,就一起来到了图书室看书。
他们这批人虽然现在近乎毕业,已经不用在每日上课。但是因为太孙殿下如今忙碌不堪,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他们。
他们如此积极,是因为过几日他们就会举行一场考试,通过文比,进行操典,谋略,天象等考核,然后决定他们的职位。
根据羽林卫学的规矩,他们进入军中,最少都会是一个副千总。但是留下来的人,最高也只能担任千总一职。
即便如此,大部分人依旧愿意留下来,在幼军担任一个千总,也比到其他军中当一个守备强啊!
人多,位置少,那就要经过考核。
大家都是同窗,现在是平级,自然不愿意到了军中,他当千总,我当副千总,去了就要矮一级,还要受管。
所以到了这个关头,所有人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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