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又集体哄笑着逗弄他们,方鸣谦红着脸,摸着高燕的脑袋,为自己一个冬天冷落了高燕感到内疚。慧琼一走,方鸣谦又陷入了苦海。
午饭时方鸣谦夹了一筷子菜,方木根就一筷子敲在他脑门骂:“大人还没夹菜,你怎么就敢夹菜?一点规矩都不懂!”
方鸣谦低了头不作声,等了一会才去夹菜,又被方木根的筷子敲了脑门:“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那只手放在下面干什么?拿上来端着碗,以后吃饭都要端着碗!”
方鸣谦端了碗,方木根又一筷子飞来打中脑门,这一次方鸣谦恼起来:“你干嘛总打我?!”
“我现在才发现,你用左手拿筷子,改过来用右手!”
这让方鸣谦觉得好笑,他住进红砖楼半年了,一直都用左手吃饭,他决心反抗:“我从小都是用左手,我用不来右手!”
脑门上又挨了一记,方木根喊起来:“用不来也要学,再用左手就不要吃饭!”
方鸣谦把筷子一丢下了桌:“不吃就不吃。”
晚上方鸣谦饿着肚子睡觉,第二天早饭时,方木根又指着他的左手:“我昨天说什么?再用左手就不要吃饭。”
方鸣谦把筷子一丢跑去阳台,瞪大眼睛看着太阳,他搞不懂两件事,一是方木根为什么总要找自己麻烦,二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连着饿了三顿,李秀兰采取了折中办法,每到吃饭时间,她就让方鸣谦自己端着碗去阳台吃饭,那里没有人管他用左手还是右手吃饭。
礼拜天下午,他和高燕打水仗,方鸣谦有一只大号水枪,高燕没有水枪,他看见阳台上那只蓝色塑料喷壶,带一个机枪轮盘一样的储水罐,方鸣谦把水枪给高燕,自己拿了喷壶装水,两人在房间里互相追逐开枪,喷壶里喷出的水雾气味难闻,臭烘烘四下飘散。
玩到四点半方木根夫妇回来,方木根看见阳台上湿漉漉的花卉农药壶,闻到房间里臭烘烘农药味,一番拷问,方鸣谦承认自己用喷壶打了水仗,立刻挨了一顿毒打,这一回方木根下手很重,拳脚并用,打得方鸣谦两耳嗡嗡直响。他声称方鸣谦是个不孝逆子,想用农药毒死全家。打完方鸣谦,方木根又拿出数学练习册,要他当场做四十道作为惩罚。
数学题的加减乘除难不到方鸣谦,他小心翼翼做完四十道数学题,方木根当面验算了答案,四十道题悉数答对,方鸣谦顿时有些洋洋得意,以为可以赢得一次表扬,谁知头上还是挨了狠狠三记毛栗子。方鸣谦大声抗议:“我都做对了!你干嘛还要打我?!”
方木根揪着他的耳朵前后拉扯:“这是为了让你记住,以后每次都要像今天一样,全部做对!”
三个毛栗子让方鸣谦闷闷不乐,他站在阳台上感到阵阵绝望,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四十道数学题全对,方木根依旧不满意。这是为什么?方鸣谦浑身一个激灵,难道我爸就是喜欢打我?这个结论让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无论他方鸣谦在作业和背诗上怎样努力,都不能让方木根满意,因为他不喜欢自己。方鸣谦浑身发冷,他回忆起方木根这半年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既然方木根讨厌自己,又何必把自己骗到红砖楼来?就是为了折磨我吗?方鸣谦咬牙切齿满心愤怒。
他做对了所有数学题,还是挨了三个毛栗子,他这半年里挨过的打骂,比在外公家五年加起来还多。方木根不喜欢自己,那又怎么样呢?等我长大了,跟他一样高,力气一样大时,我们再来看看谁打得过谁。方鸣谦第一次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他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能忍气吞声。想明白了这件事,方鸣谦内心不再那么痛苦,他把方木根的羞辱和打骂解释为发泄,自己只是一只小小出气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不再怀疑自己脑瓜笨、嘴巴笨、好吃懒做、没有教养,那些都是方木根为了打自己找出来的理由,方鸣谦来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长着一对小眼睛一副厚嘴唇的小男孩,那个冲动贪玩、嘴无遮拦、满心幻想、调皮捣蛋的小鬼才是自己。
周末下午,方鸣谦带着高燕郁郁寡欢站在楼梯口,痴痴望着楼外一片春光出神,楼上邻居家杨华过来喊方鸣谦一起出去玩,方鸣谦摇头拒绝了杨华的邀请:“我爸不让我出去玩,给他知道了我要挨打的。我天天挨打。”
杨华比他大三岁,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杨华说:“等你上学了,你爸就不会天天打你了。”
“为什么?”
“上学的话,一个礼拜有五天都在学校,”杨华说,“我以前跟你一样天天挨打,上学以后我爸就很少打我了,现在一个礼拜就打两三次。”
杨华给他们讲起了小学的事情,在他的描述里,小学是一个乐园,同班有趣好玩,操场平整开阔,同龄人欢聚一堂,生活丰富多彩。方鸣谦听得满心幻想眉开眼笑:“那我还要多久才能上学?”
杨华掐指一算:“你再忍四个月,到了九月你就能上学了。”
四个月,再过一百二十多天就解放了,方鸣谦欢呼雀跃,拉着高燕回了屋,教她唱一首革命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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