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赶紧去吃,在这里七问八问,快去!”李秀兰递给他一双筷子。
方鸣谦坐上桌,看两个人划拳劝酒,方木根酒量一般,两碗啤酒下肚就变成关公脸,扯着尖嗓子和毛有志划拳。李秀兰炒好菜端过来,给方鸣谦装饭。李秀兰上了桌,板着脸夹了一块大排到方鸣谦碗里问:“你上次带高燕去玩是怎么回事?她妈妈都来告状了。”
方鸣谦看看毛有志又看看方木根:“我自己笨,被小拐子骗了。”
毛志亮接过话头:“被人骗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被骗多了,以后就聪明了,对吧老方。”
方木根打着酒嗝面红耳赤:“我这个儿子不行,只会死读书,死脑筋,也不知道像哪个。”
“死脑筋不行,人要活络,树挪死人挪活,光会读书没有用,光靠上班那点工资也没用,一辈子就是个工人,还能怎么样?还能当官?哪里有位置给你?自己不想办法,就两个字,等死。”毛有志说。
“什么死啊活的,”李秀兰说,“小鬼在,你们少说点乱七八糟的话。”
“弟妹,怎么叫乱七八糟呢?小孩子从小就要教的嘛,一根筋以后吃不开的呀,你看像我们两个,七几年就来矿里,到现在有什么?除了一个饭碗,什么都没有,别人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我们呢?三班倒,饿不死走不掉。”
“你不要说这个了,”方木根揉着太阳穴,“当年我就是一念之差,我就应该复习几年去参加高考,当年初中,我成绩也是拔尖的……”
李秀兰问:“你们谁要添饭?我给你们盛。”
毛志亮敲着碗:“我来一碗。哎,老方啊,你也算半个秀才,就是没有那张纸,才跑到这里当工人,我更不行,字都不认识几个,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你起码有家有口吃穿不愁,要房子有房子,要老婆有老婆,要儿子有儿子,我有什么?两手空空,我都羡慕你。”
方木根笑一笑:“羡慕我?房子矿里福利科分的,老婆自己送上门的,上班天天开卷扬机修卷扬机,儿子嘛……”
他看看方鸣谦:“犟头巴脑,别人家小鬼一个个嘴巴甜,脑袋瓜灵光,会做人会说话,他会什么?顶嘴、发气、打小报告,考个试拿前几名,尾巴翘上天,以后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苦了我。”
李秀兰把饭端来:“他就是天天被你骂多了骂成这样的。”
方鸣谦抓抓脸,觉得自己是个路边便宜卖的残次处理品,为保平安还是埋头吃饭最安全,吭哧吭哧扒了半碗饭。
毛有志说:“你们有没有看新闻,现在单位可以破产倒闭了。”
“哪家破产了?”
“好像什么东北的一家单位,以前都说铁饭碗铁饭碗,进了一个单位就一辈子,现在你看,单位也可以倒闭了。”
“那单位职工怎么安排?”李秀兰问。
“不晓得,他们说以后都要搞合同制了,五年一签五年一签,没有什么一辈子铁饭碗了。”
“你说的是新招的,我们这种算正式工。”方木根说。
“什么正式工合同工,以后反正都一样,一切向前看。”
“你们天天讲这些有的没的,矿里还会不管我们?阿爸都在这里当了一辈子工人,现在退休了不也蛮好的?”
“你爸爸拿多少级工资?他们上海老工人按照干部标准来的,我们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工资才能涨上去呢。”方木根说。
“弟妹啊,大形势你懂吧,我们都是小螺丝钉,要跟着大形势走。”
“好了好了,谁知道以后的事呢。”方木根举着碗,“再给我装一碗饭。”
两人开始用广丰话嘀嘀咕咕聊天,吃过饭,李秀兰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毛志亮把工作服一披说:“那我去上班了,明天见。”
方木根醉醺醺往沙发上一靠:“你下班早点过来,我明天上早班。”
方鸣谦把暑假作业一拿,方木根挥挥手:“你下去吧,以后我没有喊你上来,你不要上来吃饭,我付了你公公婆婆伙食费,你还跑我这里白白吃饭?”
方鸣谦腋下夹了暑假作业下楼,毛有志剔牙哼歌走在前,他放慢脚步跟在后,走过水泥桥,毛有志往右一拐往采场走去,方鸣谦站在灯下犹豫一会,鬼鬼祟祟跟着毛有志往上走。走过采场灯光球场,走到单身宿舍,毛有志在几个窗户前晃一晃,走到一个拉着窗帘的房间前,砰砰砰拍着门喊:“开门开门,是我啊!”
“你今天不是上中班?”
“我来给你们送钱行不行?”毛有志说。
毛有志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门,方鸣谦跟过去,窗户上玻璃破了一块,窗帘是脏兮兮的两块黄布,他听见房间里有人在喊:“他妈的又是豹子。”
他把暑假作业卷成一个筒,从破窗户里伸过去,拨开窗帘一角,从筒里看过去,五六个人正围着一张小桌,恶狠狠往桌上甩牌,桌上放着一堆五毛一块的钞票,他们应该是在赌钱,方鸣谦想,毛有志在桌边坐下,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叠零钱拍在桌上说:“来来来,让我做几把庄。”
“你今天不上班了?”一个人问,“又旷班?”
“我上他个鬼,”毛有志说,“今晚让我开一把大的,我两个月工资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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