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根上中班的傍晚,李秀兰来李锡生家吃晚饭。吃饭时她心不在焉,眼神空洞望着红烧肉发呆,一双筷子对着油渣炒青菜连连出击,碗里堆起大半碗菜叶后,不吃肥肉的李秀兰又把油渣一一夹出丢在桌上。除了表情奇怪,饭后李秀兰还破天荒帮忙洗起了碗筷,洗过碗筷,李秀兰擦着被冷水冻得发红的双手说:“阿爸,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李锡生似乎也早有准备,打开搪瓷茶缸喝一口茶说:“有什么事到里头说。”
屋里摆着一只年代久远的铁皮火盆,新加的黑色木炭倒在红白色余烬上,噼啪作响迸出红色火星。方鸣谦在火盆前烤着鞋垫,李锡生把电视机音量调大,两人在他身后开始低声说话。
“阿爸,我们想问你借点钱。”
“你们借钱要做什么?”
“木根想做生意,想问你借一万块当本钱。”
李锡生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喝茶。
“阿爸,他赚到钱了就还你,又不是问你要钱。”
“他好好的又要做什么生意?这才回来几天,心里又不安稳了?”
“矿里人天天讲他,讲得难听死了,木根不想在矿里上班了,想去温州做生意,有几个老乡喊他一起去。”
“不上班去温州做生意?亏你们想的出。”李锡生把茶缸砰一声放在桌上。
“温州那里现在蛮好的,去了随便做点小生意都可以赚钱,一年下来赚好几万,比当工人强。”
“我劝你自己用脑子想想,”沈勤囡插了句嘴,“他叫你来问我们借钱的吧?”
“他要是赚了钱,以后我和谦谦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我问你”李锡生笑了一下,“他去这个温州做生意,要不要带你一起去?”
“我当然不去,他要我继续在矿里上班,看家。”
“你啊,糊涂得一点脑子都没有,”李锡生说,“有什么事,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那你借不借?”李秀兰为没有完成任务恼火起来,“你们又不是没有钱,干嘛为难我。”
“我不是为难你,”李锡生说,“这种事情,你让他自己来说,你替他出什么头。”
李秀兰抱怨了几句就气鼓鼓走了,她一走,李锡生就笑:“我说嘛,无事不登三宝殿,好好的还帮我们洗起碗来了,原来是想借钱。”
“老头子,我跟你讲清楚,”沈勤囡说,“这个钱一分钱都不能借。”
李锡生把方鸣谦喊过去:“你妈妈讲的你都听到了,你爸爸不想上班,想问我们借一万块钱做生意,工作不要了,你怎么看?”
“你们大人的事我不懂,”方鸣谦拍着烤热的鞋垫,“问我干嘛。”
“借钱给他,你爸爸要是不还,那这个钱以后就要你来还,”李锡生逗方鸣谦,“你给我们洗碗,洗一天碗一毛钱,一万块你算算要洗多久。”
方鸣谦拿出纸笔一算,拍着桌子大喊:“要我洗两百多年?!我那时都化成灰了,这钱不许借!”
李锡生和沈勤囡笑起来:“你到真算得出。”
方鸣谦转转眼珠:“我爸又要做什么生意?温州我知道,报纸上报道过,但我爸那么小气,赚了钱不还你们也就算了,要是再惹什么事,又是我们倒霉。”
“你爸爸要是真能赚钱就好了,”李锡生叹口气,“不知哪个又给他灌迷魂汤了,好端端连工作不想要了。”
第二天下午,创业青年方木根怏怏不乐进了院子,刮了胡子,穿着工作服,坐在板凳上对老丈人李锡生诉起了苦:“我现在这个样子在矿里待不下去了,没人看得起我。天天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哪个看不起你?人嘛都会犯错误,犯错误不要紧,关键看以后的表现。”
“我再表现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辈子当卷扬机工?”方木根点了一根烟。
“我也当了一辈子当工人,也没当过官。”李锡生说。
“你们那时候上海调过来的工人工资高,我现在这点工资,要熬到哪一年?”
“你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老想这些干什么?”
“一辈子困在山沟里做工人有什么意思?我想出去闯一闯,你支持支持我。”
“那你当初为什么到矿里?”李锡生问,“你爸爸为你工作的事也出了不少力,托了好多关系,才把你弄到矿里。”
“那时以为进了单位,端个铁饭碗,一辈子就好过了,哪想到现在政策变了,工人不吃香了。”
“再不吃香,国家也管着你。你这个生意做亏了,工作又不要了,以后哪个会管你?我问问,你工作当真不要了?”
“我自己管自己,饿不死富不了,在矿里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们老乡在温州做生意的,两年就翻身。”
“人比人气死人。你看看矿里有几个出去的?只有那些没单位的才会走这条路。”
“你这是老观念,现在不一样了,要敢闯敢做,要争取先富起来。”
“那我问你,你出去,秀兰怎么办?谦谦怎么办?”李锡生最担心的是女儿和外孙的未来。
“你们不是在矿里?有你们在,我放心。”
“一个是你老婆,一个是你儿子,你就这样丢下不管啦?”
“等我生意做好了,我再接他们过去,他们要是不愿意去,我也可以寄钱回来。”方木根说。
“我劝你再考虑考虑,想想清楚,工作丢掉了,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不要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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