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场长披着军大衣,里头套着中山装走进来:“老余,问得怎么样了?”
余队长发了一根烟,指指方木根:“他这个态度是要牢底坐穿呀,油盐不进。”
罗场长顿了顿,靠近余队长耳边低声说:“你让我单独跟他谈一谈,做做思想工作。”
余队长点点头,把桌上的账本和存折往口袋里一塞出去,关了门。
罗场长隔着桌子丢给方木根一根烟:“小方,我老罗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干这种事?”
方木根点上烟吸了两口,挤出几滴眼泪:“罗场长,我是被冤枉的,他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那我问你,”罗场长手指头敲着桌面,“小毛跑哪里去了?打算躲一辈子?”
方木根夹着烟的手指一抖。
“不用审我都知道是毛有志,”罗场长说,“检修仓库我也派人查过了,电缆都是从仓库里头拿的吧?”
“你这种态度,不交代,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吧?”罗场长敲敲桌面,“要我给你敲敲筋?”
“最轻的,把你跟毛有志都开除,你今年多少岁了?没工作你能干什么?”
“看你态度,态度不好,立案,送你去劳改。”
“你去劳改,你家也没有了,钱也没有了,判个十几年,出来五十几岁,这辈子就完了。”
“你好好想一想,是要对抗到底,还是争取从轻宽大处理。”
方木根脑海里涌出十七岁那年,他跟老乡们一起,在解放卡车后车厢里站了七个小时,开进跃进门的情形。
十七岁的方木根背上背着一床棉被,头上戴着大斗笠,手里提一个大箩筐,布袋子里一层层装着咸菜、梅干菜、鱼干,贴身口袋里放着宝贵的全国粮票。
车一过跃进门,整车人都欢欣鼓舞,水泥马路边种满梧桐和桂花树,一列列黑瓦房整齐排列在树后。
卡车在食堂门口停下,老乡们纷纷跳下车,奔向食堂,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饭菜,为这些未来的年轻矿工接风洗尘。
那年头做一个工人对农村子弟来说,是一件风光无两的事。
“罗场长,矿里真要这么处理我?”方木根嗓音发颤,“没有证据,还能冤枉我,送我去劳改?”
“秀兰在隔壁,你不开口,他们打算先审秀兰,女人家一吓,什么都招了,”罗场长说,“证据?他们已经去单身宿舍搜毛有志房间了。”
罗场长看看手表:“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差不多就要回来了,你要先交代,还能争取从轻处理。等他们查到回来了,你再想主动交代也没有用了。”
方木根整整熬过七年,从最危险的井下打风钻开始干起,再做电工,在坑道里架电线,当了轨修工后轻松一点,修理铺设井下电机车轨道,再到井口信号工,七年里,方木根夹紧尾巴做人,兢兢业业上班,这才赢得了一个卷扬机房学徒机会,学了一年徒,蒙新任罗场长提拔,方木根才告别了危险的井下采矿坑道,当了卷扬机操作工,从此不用下井,成了地面工作人员。
小人物的一点点提升,以十年为计时单位,方木根的十年青春,大部分时间都在漆黑幽深的井下采矿坑道渡过,每天一睁眼去上班,和工友们挤进狭窄吊笼,卷扬机钢缆把吊笼缓缓放下竖井,漆黑幽深的竖井里只亮着吊笼的一盏黄灯,老矿工们嘻嘻哈哈,在吊笼里玩世不恭,对新来的后辈说:“十八层地狱算什么,要给我们挖下去,三天就给阎王老爷挖出三十六层,扩建一倍。”
当上卷扬机工两年,方木根才认识了新学徒李秀兰,两人一见钟情,李秀兰不顾家里反对,毅然绝然和方木根领证结婚,他方木根这才真正有了一个家。
“罗场长,我交代了,真的可以从轻处理我?”方木根浑身发抖,“能不开除我吗?”
“这个还要矿里研究决定,主要看你态度,态度好,一切都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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