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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翰堪堪被一盆冷水给泼了个清醒。    一句话语穿透了脑海:“兄长,你想清楚了吗?”    可怜蓝翰被这大清早的寒风凛冽给吹得一个迎面激灵,抹额尾抖了三抖,茫然地抬头,迷迷糊糊地暗自想到:竟有人敢独闯家主的书房禁地?不知死活吗?    想蓝翰天之骄子多年,就是沦为阶下囚也从未曾受人如此对待,何况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一时怒上心头,怕是要与人大闹一场,谁知一个淡漠的女声在蓝翰的怒火中当头如泠泠冷泉般浇下:“即便兄长不开口,我也可以慢慢地将云深不知处翻个底朝天,一寸一寸总会找到那东西的。毕竟,小妹我就是蓝家的家主啊……”    几乎是瞬间,蓝翰终于清醒地想起了他处境——死人,对于百家仙门来说,他蓝翰已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好一会,蓝翰才沮丧地咬牙抬首,映入眼帘的正是姑苏蓝氏的新任家主蓝翼,满脸血咒的面具苍白的诡异:“兄长,早些说出来,对你我都好。何必把事做绝呢?我们到底是亲兄妹啊……”    院落之外忽有人轻唤了一声:“家主,该出门了。”    蓝翼皱眉传音道:“怎么这样早?”    那人委婉地解释道:“金少公子来的早。”    蓝翼心知这时辰也确实不早,立时打发了此人,转回头来看向狼狈不堪的蓝翰,恍惚正色,一字一句道:“兄长,你是明白此事于我有多么重要的。你若不仁,那休怪我不义!姑苏蓝氏,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我蓝翼,一钱不值!世人皆知我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天煞孤星,故而我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蓝氏乃至仙门百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兄长,你以为如何?”    蓝翰苦笑了一回暗道:    若你真能下这个狠心,为兄我便也认了,然而……    此情。    此景。    他就是不说也得说了,根本瞒不住!    一件瞒不住的事,没有任何为它牺牲的意义。    蓝翼狠话说了,软话放了,该做的都做了,古井无波,然而却又骤然起身跪于被束缚着的蓝翰面前,卷云纹抹额的飘带垂至眼前,她道:“兄长,我自知罪孽深重……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妹妹吧。我蓝翼这辈子就未曾怕过什么,何况是真相?请兄长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话音未落,三拜九叩,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蓝翰面色僵硬地点头,心下叹息。待到将前后思绪理清,这才开口,室中寂寂再无半点声响,他挣了挣,没坐起身反而摔了一跤,无法可想。蓝翼见状默默地抬手将他身上的几个禁制给去了,蓝翰深吸一口气,终于解脱了。    书房昏暗的密室内侧是一面木架子墙,墙上一排排摆满了或古或新的线书,蓝翰抓着手腕松了松,身上竟是无半点淤青,他指了指其中的一本其貌不扬的破札记,示意蓝翼取下。    蓝翼取下之后飞快地翻动了这本札记,泛黄的书页沙沙作响,一目十行。    转瞬,手中古书化作了一片飞灰,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这可是蓝氏家主的珍藏品,谁知竟然如此容易的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目瞪口呆,蓝翰看着这本札记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地人间蒸发,他立马吓得一跳站起。事出蹊跷,他这才注意到蓝翼指尖上溢出的那滴嫣红。圆圆的反光面上隐隐约约地浮起青紫之气,妖异阴森,非同凡响。要知道,蓝翼自从被蓝家解除了软禁,便在仙门中嚣张闯荡胡乱得了“宁罪阎罗十八,不罪蓝氏幺女”的浑语,无人能敌,算得上是“人见人怕,避之不及”的活煞星了。这样明显的毒色,蓝翼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可他蓝翰真的未曾在这札记里下过什么毒啊!他冤啊!    “忘尘”的本质是一种灵药,下此药的人必然是以纸页为引子,再施以灵力阵法,用藏锋之术扎破翻开札记的修士的指尖,借着血涌,将药力渡入修士的体内,以达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此药隐于血脉之中,不到时机不发。一旦发作,绝非常人可以想象,是以世有“三忘三别三辞”之说,忘忆忘忧忘机,别故别亲别怨,辞情辞恩辞念。然而,此物作为上古修士的清心圣品,早已随着修真界的衰落,终于渐渐地失传。到如今几乎就已经是一个传说了,怎么会有人拿它来害人?而且还是害蓝翼这个煞星!    蓝翰心中郁郁。    若是哪天蓝翼她忘了自己是她兄长,那他还真是前途渺茫!    虽说蓝翰在外多是君子作态,内里黑不溜秋,被蓝翼嗤为伪君子。可是,这也架不住他装得好啊!天下间压根就没几个看得出他蓝翰表里不一的!谁见了都不得夸一声“世有令德,为时名卿”的?    可头疼的是,这本札记是他蓝翰亲手给指出来的,而蓝翼不过是听了他的话,结果就中了这破药,现下他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蓝翰双目含悲,强做镇定地抓住蓝翼的手腕,默默地看着她,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奈。伤口的血涌之势已经渐渐减缓,可二人皆知这万万不是无妨的样子,如果不能解决藏在血脉里的药力,蓝翼她恐怕会真的忘记一切,最终……成为姑苏蓝氏百年来唯一“做”到太上忘情的家主,一心修炼,不问世事。    心思流转间,蓝翰在一旁也不知道抽了那根弦,真情流露絮絮叨叨“不是我,不是我……”。深知蓝翰其人的蓝翼自然是能看出,蓝翰的的确确不是背后的主使之人的。    若当真是蓝翰所为,他必定要比这样镇定的多,或许还能打上一把小扇,轻描淡写地摇上几下。伪君子伪君子,可不是光嘴上说着好听!    密室不大,更加昏暗不明,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理了,到处弥漫着一股霉气。面前的架墙一片齐整,井然有序。蓝翼神情恍惚,如果手札记载的是真事,那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本札记是蓝翼蓝翰的叔父留下的,所记载的正是蓝翼失踪的那三年前后的一些琐事。字里行间清秀隽永,处处让人体味到其书者的绰约风姿,只是奈何天妒英才,蓝氏叔父在琅琊的蜃楼仙潮中以一己之力救回上百同道,自己却不幸遭难,废了一身修为,以致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过目不忘,蓝翼已将札记所言一一记下。首当其冲的便是乱葬岗之事的参与者,延灵道人,姑苏蓝氏,百家仙门。    延灵道人出自抱山门下,世人皆知,抱山散人的弟子,出山后无论如何都不得归山。直到为乱刀砍死,延灵都未曾想过回头,执迷不悟几近入魔。说起来,也是十分唏嘘。    蜃楼仙潮一役折损了百家仙门许多英豪,蓝氏有嫡系蓝关,江家有忠仆魏戚……零零总总加起来的确算得上是修真界的一次巨大损失了。    而乱葬岗却是修真界在蜃楼仙潮之后,最为艰难的一次遭遇。    这延灵道人从蜃楼仙潮之后,便是疯疯癫癫的一副样子,却是无人知晓他在琅琊海外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起初几年,百家仙门也不过是看他风餐露宿怪可怜的,但凡是仙门修士遇上延灵都会替他寻人付账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    谁成想,在百家仙门联手封禁乱葬岗的前夜,延灵道人突然孤身出现在乱葬岗内,手持月弯刀,一声不响。    有心善的修士看他“神志不清”,担心误伤,便上前劝解,让他离开。    但,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月弯刀无差别的闪出寒光,映着毛毛的月色,溅起一片血花。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声:“不好了!延灵入魔了!”    杀戮四起,哀号遍野。在修真界,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敌人,而是入魔的师友。一经出世,便是一场空前的浩劫。    延灵道人出山不过几载,却也在仙门世家之间有了些许至交好友。他的那些好友们却是不肯相信修为高绝的延灵会入魔,纷纷试图用什么东西唤醒延灵的意识。    除了血,还是血。    乱葬岗本就是一座尸山,赶来救援的修士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惨绝人寰,昔日熟悉的师友,冰冷地躺在肮脏的血沼之上。稍微不坚定一些的修士,都颤抖起来了。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紧握着刀柄,半跪于地。粗重的呼吸声,表明他还是活生生的人。    那个人不是延灵,他叫聂平生。    聂平生在此一事后,名声大噪,风头在同辈中一时无两。他那时也不过十六七,与延灵素昧平生,更与这些同来的修士无怨无争。能在入魔的延灵道人刀下活着,甚至还反而将之毁灭,这就是聂平生在修真界干得最出名的一件事。    英雄自古出少年,世人皆是赞叹不已。    如果是坊间的传闻,乱葬岗之事到此也告了一段落,最终以百家仙门联手设置四十九尊姿态各异的阳石狮构成的大阵在乱葬岗方圆几里为结束。    可是,这对于蓝关来说,却仅仅是一个开始。    蓝关修为尽丧,但在阵法一道上的所学却并未一同抛弃。大阵设置未及三日,四十九尊石狮碎了四十八尊——此碎非彼碎。阳石狮的石身完好,绘于其上的灵阵却尽数碎了。    恰逢其时,这个阵法的灵犀影结是放在姑苏由蓝氏家主保管。    事关重大,家主蓝颜良带着蓝关连夜赶往夷陵,蓝关见了那些石狮,心下不解,如何这物件都一一俱全,却又毫无作用呢?    蓝关左右来回地踱了几圈,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在正中偏乾位的地方,藏着一个密阵!    蓝家主与蓝关靠近了阵法,没有危险的波动。是以,蓝颜良先试着走了进去。    不多时,蓝家主怀里抱着蓝翼出现在阵法中。蓝关心底一惊,怎么会有自家侄女?莫非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设计他姑苏蓝氏?    说来也怪,蓝翼被蓝家主抱走后,石狮子的阵法就恢复了灵性。    蓝关几番追问此事,蓝颜良到底还是没办法瞒着自家亲弟,就告诉了他:翼儿,是他从阵法传送去的一间密室里找到的。    仅仅如此,倒也还不至于让蓝关感到毛骨悚然。    真正让人后背发寒的是——蓝翼是在棺材里被发现的!蓝颜良在发现蓝翼之前,还逐一地撬开了棺材边的七十二桃木钉,正中的封龙钉!    蓝关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事已经不是他所能管的了。    失传已久的传送阵法……单单这一项,就足够令大部分修士望而生畏了。更何况,此事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札记到此一顿,再无其它。    这之后的一些琐事,便都是蓝翼醒来后所亲历的了。蓝关不久后即与世长辞,蓝翼还在他的葬礼上落了一两滴泪,见证了他的尸身下葬的。    “这跟我没关系啊!小蓝翼,你要相信你兄长啊!千万别忘了!我是你亲兄长蓝翰啊!”蓝翰见蓝翼一直不理会他,像是察觉到了冥冥中那些迷雾,心里焦急,不由提高了几个声调。    蓝翼谢扫了他一眼,周身气势一变,凛然道:“你是何人?”    “……我——”蓝翰差点脱口而出要罚抄家规一百遍的话,却眼见着蓝翼拂袖转身就出了密室,立刻明白这是蓝翼故意激他,好寻个由头罚他抄家规。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蓝翰觉得自己少时莫非是对着小蓝翼用过这招?    “好歹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要这样——”互相伤害呢?    走远的蓝翼已经听不见这句话了,她在琢磨那个下药的人,究竟是谁?叔父、父亲……还有兄长。如果是蓝家的人,还可以认为是想要以此让蓝翼放弃追查乱葬岗一事。    可是,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她了吗?    或者,还有谁想要以此为引取了蓝翼的性命?    蓝翼微微勾起了唇角:可惜,她蓝翼这条命——太硬。阎王不收,浮屠不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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