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了整衣冠,原要往云深不知处的前厅迎客,然而这些客倒也是自在的很,主人家不现身,竟自个儿找起了乐子。 花间牡丹,雪浪金星,疏竹掩映,中有两位仙士言谈风生,意气非常。 唯一的美中不足,怕是倒凸显了几人的不俗——足点荷叶尖,随风微摇。 远处忽然隐约传来极富韵律的掌声,池北的金袍少年闻声将墨折扇一收,嬉笑道:“江公子,莲花坞里日日练着这个,你也不嫌得腻。算我金斐求你给下吧,毕竟主人家这就来了,这赌——该是我输。” 青衣的江闲嘟哝了一句:“这还差不多。”翻身落地。 背后一阵风起,蓝翼鬼魅般地出现在刚刚赢下赌约暗自心喜的江闲背后,一双琉璃通透的眸子里满满的清冷。 金斐没敢多话提醒,只是微微挑眉,斜眼扫了扫这个几乎难以辨认出的旧友。 如今的姑苏蓝氏并未有后世男女分学的规矩,故而几位受过蓝氏师恩的世家子弟与这蓝翼却是有同窗之谊。 “江公子,莫不是我姑苏蓝氏待客不周?不然你何以拉着金公子来此?”蓝翼无波无澜地开了口。 江闲心头一跳,白着脸转身,便见蓝翼这尊煞神不近不远恰恰立于距己一丈之地,身后抹额的飘带无风摇了摇,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他还记得当年求学此地,蓝翰拐了他们去犯事,结果半途跑了,丢下他们一伙顶包,被这姑娘抓个正着。然后——一言难尽。 所以,江闲不知道为什么发自内心地怂了怂。 金斐心底叹息,果然这位云梦的小少爷还是没有一点长进,这么些年光涨了修为,脾性却是半分也无。 他只好自己顶上。 “蓝家主,是我约了江少主来的。” 蓝翼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玉面上的血纹恍惚间变了变:“我倒是想问个究竟,江少主不是随便之人。金公子,你可愿说说?” 金斐对了蓝翼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爿碎玉,走到江闲近前,道:“江少主,这是赌注。你说得对,蓝家主怕是还对我年少轻狂的孟浪行为有所记挂,准备给我罚个一千家规。” 碎玉在日光下闪了闪,显然是有人把玩了多年的旧物。一条血丝隐隐横亘其内,有些流动的幻象。 记忆上涌,却像是别人的。蓝翼皱了皱眉,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无论如何都压不住:“金公子真是长大了。” 五姓嫡门子弟之中就数金斐年纪最小,刚被送到云深不知处时还实实在在地哭了一大场,自然沦为了诸人笑柄。 金斐抑制住自己抽搐的脸颊,尽力不让自己显得有失世家风度。 但可惜,江闲这个拎不清的是不会那么快理解的。只见他高高兴兴地收下玉佩碎片,抬头就是一句:“小金儿,你若是要跟蓝小妹切磋切磋,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当然,别伤了和气。” 金斐一股气堵在胸口,愣是没地儿发,气得肝疼。面上却还是要笑意翩翩,带着三分风流三分倜傥三分潇洒,咬着牙道:“江少主此言差矣,蓝家主是世间少有的美人,我如何舍得?” 江闲张口就是拆台:“难道那日宴上被放了鸽子,扬言对付蓝小妹这般的烈美人就该上铁手段的人不是你小金儿?” “不是,江少主你记错了,那是聂家主。”金斐忍不住偷偷白了他一眼,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怎么就能记得那么清楚?江家跟金氏的鱼米帐子怎么就不见这厮算个明白,没得白白糊涂了他半旬好时光! 蓝翼终于出声道:“江少主,你这话有些不妥。” 江闲拎不清归拎不清,脾气却是极好,听了蓝翼这话只是平和地追问:“何处不妥?” 蓝翼淡淡地道:“我自幼便比金公子要厉害上那么一点,他也心知肚明,不可能与我切磋,自讨没趣。” 江闲困惑地看着金斐,又道:“一点点?” 金斐左右觉得这位大爷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打了打扇骨,果断截断话头:“蓝家主惊才艳绝,我辈叹服。” “确实是一点。”蓝翼颔首。 “怎么一点?”江闲道。 “一点就是说,我取出希夷琴,伸出小指点一点,金公子就只能愿赌服输乖乖地去抄家规。” 当真是一点都没有给金斐留面子。 江闲当即道:“蓝小妹很厉害嘛!” 蓝翼拱手,推辞道:“不厉害,不厉害。” “哪里不厉害?” 蓝翼指了指腰间的流光剑,道:“没了它,我被金公子砍上三百下还是会流点血的。” “哦,那是有点不厉害了。”江闲深以为然,一副正经脸。 “……”金斐几欲拂袖,但江闲对上蓝翼会怂,并不代表他对上蓝翼这个煞神就不会怂了。 他十年前抄的那些家规怕是还没被云深不知处的仆役拿去烧火给烧完吧? 气氛沉滞了一会,耳中唯有清风徐徐。 蓝翼忽然道:“金公子莫要生气,我不过是与江少主说个笑话。” 金斐正要解释自己完全不气,却被江闲的一通大笑给硬生生地抢了白。 江闲一边笑一边捂紧了肚子,眼泪齐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断断续续道:“蓝小妹……哈哈哈……还是那个蓝小妹……哈哈哈……我……哈哈哈……差点就……哈哈哈……信了……哈哈哈哈……” “……”金斐默默地告诫自己,他以后要再上赶着助人为乐,他就把头发剃了出家去!白做了这个好人!亏他还惦记着那点同窗之谊,想着把魏戚的遗物给他江闲给送回来! 蓝翼静静地待到江闲笑够了,方才道出她来寻他们二人的目的。 “我此来是请二位与我去看一场好戏的。” 江闲与金斐面面相觑,在云深不知处看好戏? 犹疑自是犹疑的,但在姑苏这一亩三分地上,倒也还真没人敢驳了人煞蓝翼的面子。别说姑苏了,就是百家仙门,也难得挑出几个这样的人才。 流岚几重,仙气浩渺。 远观云深不知处的千阶山门,青石道道,苔痕暗沉,幽草掩映,端的是一种清净无为之意。 金斐看着蓝翼立于门左,迎来送往何其熟练,便知这位蓝姑娘到底不是当年面冷心热、敢说敢做的蓝明夷了。这些年风波过去,他们仙门四子一女怕是谁也不好多提往事了。 一直凝神对着远处发呆的江闲忽然道:“你们往常都说我不会做事,现在好了,有人比我还离谱些!” 蓝翼笑笑:“江少主是个明白人。” 江闲也笑:“那是,那是。” 对着自说自话的两人金斐也只好不随言,顺着江闲指着的方向一看,只见远天一队车骑上插着九重朱雀花旗,一片褪红家纹,当中便是头大脚方像块砖石的一物,通体漆黑,唯四边有一串红钉。 棺、棺材?! 车队到了底下,几位身着家袍的大汉翻身下马,挽了挽袖子,扛上棺材的四角杠就向云深不知处的山门而来。 金斐问道:“蓝家主就这样看着人折辱你们蓝氏?这就是蓝家主邀我等看的热闹?” 江闲随口道:“折辱?他也得有那命回去啊,蓝小妹,你说是不是?” 蓝翼颔首:“确实。” 好一股浓烈的煞气! 金斐默默地向后退了一退,蓝翼这煞神的/名号怕真是实打实来的,一言不合就灭口。 迎客小童还未报上来人家姓,那些人为首的一个已经朗声道:“碧野朱氏!蓝翼小儿!你姑父来了!还不快快来迎接?” 这谁?碧野朱氏?好大的架势! 江闲困惑地看向打着折扇装风雅的金斐道:“这碧野朱氏莫非是上古的旧家仙门?” 金斐含蓄地笑了笑:“并不是。” “那是入了八方录的中兴仙姓?” 金斐继续笑:“也不是。” “那——” 蓝翼冷冷地开口:“不过是个靠着钻营取巧爬上来的玩意罢了,仗着我姑姑的名号,暗地里不知道害了蓝氏多少名声。” 说着,她取出希夷琴,单手扶琴,做出了打狗之势。 这回,金斐抚额连带着拉了江闲一把,免得他给人添乱。 谁知道,这朱氏家主倒也不是个全然无脑之辈,他既然敢上云深不知处来找麻烦,自然是有些底气的。 他背后还跟着上来一人,腰间挎刀,眉目如刀削斧刻,煞气与蓝翼不过伯仲之间。 “蓝明夷,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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