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视线跟着天上的云慢慢的飘移,那些蓬松的棉花糖,那些散开的纱裙摆,那些变幻形态的动物,那把慢慢移动的扫帚,我仰着头,认真地给每一朵云都取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好让它们之后别忘了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在心底的自言自语能不能传递到天上。 夏天的树荫才是最舒服的地方,班上的女生排成整齐的一列,坐在边上的水泥台阶上,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远处的主席台上响起的广播声播报着各种“身姿”,我看向起跑线那端正处于预备阶段的运动健儿,裁判一吹哨,一个个立马像是离弦之箭一样飞奔出来。 “那是体育生吧。”花翎凑过来,指着最外面跑道那个领先的人,他穿着一套蓝色的背心和短裤,身上的号码牌因着跑时带起的风全贴在他的身上,利落的寸头,刀削的眼神。他远远拉开很长的距离,全然不管最靠近他的是谁,只顾着往前跑,全身的肌肉宛若风中的波浪般起伏。 我还来得及回答,50米短跑赛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他已经率先到达了终点,气定神闲的站到了树荫下,额头上一滴汗都没有,再反观第二名,是我们班的选手,吃力的迈过跑道上的那道线,疲惫不堪。 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比较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去在意那些名次,那些输赢,可反过来一想,要真是如此,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向来是没什么运动天赋,只在跨栏方面有些优势,这次运动会就只报了这一项,花翎则是直摇头,拿着西瓜真成了吃瓜群众。 跳高那边热闹得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我们爬上了操场边缘的高台,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观看位置。 从小到大的体育课上,除了跑步和跳远,似乎就没了别的项目,像跳高这样的运动我就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先是助跑,接着一翻身,从那根悬着的杆子上跃过去。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场景和鲤鱼跃龙门很像,只是鱼两边都是正面,而我们却只有一面是正面,就显得艰难些。 穿白T恤的男生飞快地跑起来,在临近跳杆的时候单脚点地,整个人借着力飞腾起来,像是张开了翅膀的鹰,隔开了一定的距离,越过了那道横竿。人群里传来热烈的鼓掌声,站在远处的我们也被那样流畅的举动给惊呆了。 跨栏比赛本来报名的人就少,还有些临时退赛的,结果就只剩下我们寥寥无几的人在这比赛。似乎是受奥运会的影响,花翎愣是坚持着帮我揉肩拿衣服,说是比赛之前的架势不能输,我只能无奈的喝水。 做了下拉伸运动,站在赛道前才感到了紧张,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剧烈挣扎,我维持着那个姿势,慢慢捏紧了手掌。 枪声一响,立马飞奔了出去,这才明白原来一旦进入了赛道,任何声音都是听不见的,除了阻挡你的栏杆,还有那道终点线在前面等着你,应接不暇。冲过那道红线的时候,跟着响起一声口哨,我站着舒了下呼吸,一转身就被抱了个满怀,整个人被推得颠三倒四。 “我又没得金牌,用不着这么高兴。”刚笑着说完,一抬眼,却看到了站在花翎身后的曲方歌,霎时收住了话头,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人说你跨栏姿势很漂亮哟。”花翎笑着弯起了眼睛,唇边的酒窝灌满阳光。 猝不及防的讶异了下,接着慢慢笑起来。 2 世界上抽风的除了不正经的陈熙,还有被一群猴孩子折磨得精神萎靡不振的老胡。看着别的班都开始实行晚下课制度,他也跟着效仿起来,承受着痛苦后果的我们除了每天的八节课外,还得在学校待上半个小时的自习时间,结果是大部分的人血糖太低,无心学习,就眼巴巴地望着讲台上面的那口钟,等待着那预示着幸福的铃声响起。 结果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碰上了正巧下课的曲方歌。 他似乎早就看见了我们,站在校门口,颀长的身影吸引了众多视线。 “哥,我好想吃凉面。”花翎挽着他的手,开始央求道。 这样的方法屡试不爽,曲方歌总是立马就败下阵来,却还是会说些正经的话来作为结尾,尽管并没人仔细听进去。 得逞的花翎立马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拉着我一起进了店,站在前面点了两碗凉面,侧着脸问我要不要加香菜。 “我就不用了,回家吃就行了。”连忙摆手要否决掉,今天忘了带钱包出来,又怎么好意思让别人请客。 “你刚才不是还说饿。反正我哥零花钱多,没关系的。是吧?”说完还冲曲方歌站的方向征求的扬了下下巴,我慢慢看过去,只见他正盯着老板手里拿着的两个碗,镇定地说道,“三碗凉面,一碗不放辣椒。” “好嘞。”老板立马开始熟练的拌起来,我们走到里面的位置去。 “他一点辣都不能沾,不然这个店里的水都不够他喝的。”花翎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话,前面的那个身影全然没发觉,笔直朝着一个座位走过去。 店里正放着我们白天热烈讨论过的电视剧,两个人视线不由得全盯在了上面,看着那个多才多艺的女二号出场,我们都跟着叹了口气,看来男女主角的感情路又要坎坷起来了。 “咦,”花翎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有些惊讶的口吻,“这个女的长得好眼熟阿。” 我盯着屏幕上那张漂亮的脸,在脑海里仔细的对比寻找,没能找出符合的人物。 “哥,你快看,她是不是特别像你们班的林夏?”曲方歌正低头看书,被她推着手,慢慢往身后那个电视上看,“是有点像,不过她没这么高。” 老板端着盘子来了,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这家店的凉面是口碑最好的,每天早上要是来晚了还不一定排得上队,色香味俱全,最好吃的要数面的筋道,简直是杀遍天下无敌手。 “你们周考成绩出来了吗?”冷不丁对面传来这个问题,我正吃着面,一下子被辣椒呛住,无可避免的咳嗽起来,花翎拍着我的背,埋怨道,“看你,都吓着她了。” 我光顾着咳嗽了,无暇辩解真的只是凑巧,不是被吓着了。 3 时间一长,我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晚下课,书包里也很惯常的背起了果腹的零食。每次放学总能碰见曲方歌,他要么刚从教室里面走出来,要么好整以暇的站在校门口,要么偶遇在往下走的楼梯台阶上。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学校这么小,遇见同一个人的几率那么大。 在一起回家的次数多了,也没之前那么生疏,才发现他只是天生性格如此,骨子里是个那么善良的人。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巷,花翎一向喜欢可爱的猫咪,忙小心的迈着步子去逗弄,那些猫咪也不怕人,慢慢蹭着她的手指。曲方歌转了个身,进了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拿了两盒沙丁鱼罐头,递给我一盒,自己蹲下身,一揭开罐头,那些瘦小的猫就循着香味到他跟前来了,我也慢慢蹲下去,看它们吃得香甜。 那个瞬间,我不经意侧头,看见他一贯冷淡的脸上衔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眉眼过渡成一道月光,唇角轻微的上翘,隐没进去。 我的心就像是一块沾湿的棉絮,变得潮湿,变得沉重,禁不住也笑起来,像是一个十足的傻瓜。那个时刻有什么值得发笑的呢?大概是那些低着头的毛茸茸的生物,大概是蹲在黄昏投进的这条巷子里颇为搞笑的我们的背影,大概是我以为是冰山的那个人慢慢展现出的那一面,大概只是因为我受了那笑容的蛊惑。 有时候周末去找花翎,他总是待在家里,坐在书桌前做题目,那背影里有种无形的坚韧,慢慢发着光。 我和花翎还是沉迷在书和漫画里,匍匐在床上,幻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说着班级里面的八卦,谁和谁最近走得很近,谁是男生心目当中的第一位,谁最近换了发型。学习似乎成为一个离我们很遥远的意象,它像是个古板的雕塑,心里全被浪漫占据的我们不想去领会它传授的那些解除疑惑的大道理。 这个世界总是充斥的各种各样的道理,勾股定理,伟大定理,牛顿三大定律,电磁效应,光合作用。我们记忆的图书馆只有那么小,无法收纳太多的东西,于是我们成了老胡眼中的不学无术,变成了成绩单上永远的中下游,靠着语文和英语的老基础和历史地理政治的死记硬背在苦苦挣扎,我们却不觉得自己很差,还在欢快的跳跃着,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打转。 老胡总会在我们面前不经意的提起那些大学的名字,听起来比书上的知识点还遥远。 “你要考哪所大学?”有一次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地问曲方歌,我总认为他会对自己的前路有精确的规划。 可是他似乎被问住了,看着前面那条快要到尽头的路,沉思了一分钟,长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吐出一句悠长而惯常的回答,“我不知道。” 原来老胡是错的,并不是年级越高,看到的东西就会越清楚,人生中有些东西,即便我们站得再高,还是很难看清楚。 4 不知是座位靠后还是看多了闲书,我看东西开始重影了,花翎医生很确定的诊断为睡眠不足,还是多吃了两年盐的曲方歌看出了端倪,说这可能是近视,于是我去了医院挂号,戴起了眼镜。 花翎觉得这是个新玩意儿,一戴上就觉得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似乎还能增加知识分子的含量,可我却渐渐觉察出它是个负担,架在鼻梁上,成了阻挡世界和我心灵窗户的一样东西,还总是携带着头晕,就只是上课的时候戴上,其余的时候就取掉。 我的前座因为个子矮小,被前面那个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不愿意向恶势力屈服的她抛弃了温暖的土壤,搬到了前排。宋钰搬到了我的前面。 她是教师子女,我第一次见她就吓了一大跳,倒不是她的长相,而是耳朵上连成排的那些耳洞。老胡就经常说她是带着一个连的机关枪来上课,没一点学生该有的样子。其实她半点不正经都没有,脸上总挂着笑,丹凤眼弯起来很好看,脸颊上有些细碎的雀斑。她很喜欢看小说,语文早自习总是大声读着自己的摘抄本,如果认为她是个文艺少女就错了。每天放学她都会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去网吧打游戏,甚至她还很喜欢看鬼片。 外面下大雨的体育课成了自习课,体育老师守了十几分钟就没了踪影,留下我们这群吵闹的学生肆意妄为。我本来是闲着想睡觉,无奈这么热闹的环境,不容许有任何睡虫存活下来,只好撑着脸发呆,不知不觉就看见了前面正拿着MP4看电影,白色头发的男生,长发笑起来很好看的女生,只可惜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前面的人突然转过身,笑着把一边的耳机递给我,于是我就趴在桌上,两个人看了一节课的《恋空》。 “我还是觉得黑头发好看一些。” “赞同。只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好结尾。” 我们正讨论的时候,花翎过来了,于是三个人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那部电影的剧情,本来在睡觉的同桌很无奈的起身离开了。 听闻她有男朋友时,我们俩的神情都是惊异的,不光是因为事实本身,还因为她独特的身份,这简直就是顶风作案啊。 她说起过往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种神情,缱绻而温情。 那个皮肤很白,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是她过去的同桌,不时会害羞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她是个不闲事大的主,成天就闹他,结果有一天男生终于恼了,大声冲她说道,宋钰,你就喜欢欺负我。她当时有些呆,仰头看着他,半晌幽幽的冒出一句,我是喜欢你啊。男生的脸登时就红透了,一双眼睛那么亮,看着她半天没言语。当时是晚自习,闹剧使得安静的教室全看向他们,好不热闹。 她说,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特别霸气,也可能是脑子短路了,那么直愣愣的就说出口了。 “然后呢?那个男生怎么说?”花翎着急的问道。就像我们儿时听故事一样,我们总认为结尾才是最重要的,那个王子到底有没有吻醒睡美人,他们有没有幸福的在一起。而他是怎样披荆斩棘,白雪公主是否帮小矮人打扫了房屋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能成为决定最终的关键。 “哦。”宋钰笑着说出了这个单音节字。 那个男生仓皇的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错开视线,清了下嗓子,慢慢道,“哦。” 于是,在那个闷热的夏夜,他们在一起了,牵着彼此出汗的手,两张通红的脸在漆黑的夜里看不出任何踪迹。 5 还以为夏天会这么一直延续下去,却早在不知不觉间到了爽朗的秋日,风有了萧瑟的声音,玉兰的叶子大片大片的泛黄,夏季短袖的外面裹上了黑白外套。甚至时间又很快的窜到呵得出白气的初冬,花翎戴上了彩虹颜色的帽子,我戴上了灰色的羊毛手套,曲方歌围上了黑色的围巾。 在教室里一直跺着脚也没办法缓解那种寒意,以往都没觉得天气有这么冷,偶尔触摸那些暖水袋才觉得那么幸福,脚好像没了知觉。 出校门的时候,越发被那冷风吹得直打哆嗦,鼻头都红了,那些凛冽里一定隐藏看不见的刀剑,在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来,我突然想回到那么多人拥挤着的大教室了。 眼前出现一个咖啡罐头,跟着抬起头,是曲方歌被围巾遮住一点下巴的脸,他像是一点都不怕冷,仿佛揣了个小火炉。 温热的液体灌到胃里面,真的驱散了一些寒气,呵出来的白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前面有男生和女生走在一起,笑着谈论什么,全然没被冬天的寒冷给影响到,难道恋爱会让人忘记了寒冷? 购置了热水袋,到教室就换上了棉鞋,裹着厚厚的棉袄,花翎偶尔过来看我窝在座位里就直摇头,说我这个年轻人身子骨不耐寒啊。我也顾不上和她斗嘴,一心一意埋在我温暖的巢穴里冬眠,轻易不会离开。 午睡越发难起来,经常是上课铃都响了,教室里还倒着一片,每次总是下午第一节课的语文老师总是很无奈的表情,需要拿黑板擦拍黑板才可以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之后还得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有一天我正眯着眼睛睡得正香就被花翎喊醒来,再一看教室,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花翎兴高采烈的说着“下雪啦”三个字,我再一看走廊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边上传来一阵冷意,我缩着脖子看过去,有人打开了窗户,好奇的看着外面飘扬的大雪。 我们好不容易挤到边上,看起了雪。世界所有的声音被这雪白的寂静给吸纳进去,只剩下空旷和纯净,那个精灵在上空肆意飘洒着雪花,脸上挂着笑看向它满意的作品,而我们惊奇的伸出头,看着这茫茫一片的动和静,心里那么快速的安静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前一天,每个人的桌上和抽屉里都有那么几个苹果,看到一个人就交换一个苹果,到最后谁都分不清自己手里的苹果是谁的了。等到放学的时候,看到提着一袋子苹果的曲方歌,我才发现了明显的差距,躲在我书包里的那五个苹果很羞涩的藏了起来。 他大方的把袋子打开让我们挑,这样一看又让我慢慢放下心来,那些苹果好像都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志。 我这才小心的拿出那个用纸盒子包起来的苹果,递到他的手里,简单的说了句,“岁岁平安。” “我也要岁岁平安。”花翎笑闹着挽起我的手。 如果他打开那个盒子,会发现那个苹果并没什么两样,盒子里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东西,又或许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但当他拿着那个苹果的时候,我的心愿就快要达成了。 昨夜,我对着这个平淡无奇的苹果许了一个愿望,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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