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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怎么夏天总是来得那么快,蝉鸣又席卷了整个城市,成了午睡的独特伴奏,铺天盖地的香樟树像是一把把撑开的绿伞坐落在校园的两侧,撒落细碎的阳光,像是上天留在人间的金子。  趴在桌上入眠的时间那样短,上课的时间那样漫长,讲台上的说教声修炼得越发催眠,经常是一句话刚完,教室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呵欠声。老胡去别的示范学校走了一遭,回来就对我们念了一句警句,“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坐在台下的我们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可惜眼皮听不明白,一味知道沉重的往下搭,想要和下眼皮双宿双飞,一同沉入那梦乡深处,化作两只自由自在的蝴蝶,不再依附在这个愚蠢的人身上。  为数不多的美术课上,对着那颗苹果,班里的各路高手都出来了,有的画成了太阳,有的变成了鸡蛋,还义正言辞道,苹果距离太远了,小得像鸡蛋一样。我那位写实的同桌一出手就展现出令美术老师惊诧的才华,“这位同学,你怎么画的是游戏人物呢?”  因为我这个游戏盲,同桌每天都找不到一个倾诉的对象,这下立马感觉找到了知音,脱口而出一句,“老师你也玩穿越火线?”  谁料到这句话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的清楚,站在后门口盯梢的老胡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同桌的美术课告一段落,被老胡请去办公室交流游戏心得了。  每次到上午第四节课,教室里一群长身体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响起来,有一回恰好碰上老师话后休息的时间,就这么在空寂的教室里炸开来,正在喝水的生物老师吓得差点呛着,随后就淡定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到了第四节课会肚子饿吗?”  懵懂的大众同胞很配合的点头,极个别学霸就开始了知识竞赛,“因为食物都消耗完了。”  自然会得到生物老师的赞同,然后就开始了葡萄糖的分解,说得我们没了食欲,只剩下肚子还在坚持的哀号,我要吃饭。  每次中午时分,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下课的学生像是漏网之鱼穿行在狭窄的楼梯,走出了教学楼的路径又有些分别,住宿生自然是去食堂,不过也有个别学生实在是受不了师傅那烧糊的菜肴和硌应牙齿的米饭,就拿了走读生的通行证去和门卫大叔斗智斗勇,一个不小心就能溜出去享受大好时光。  而我和花翎这样的走读生,本来是可以回家去吃饭的,之前尝试了几次,总会在打铃之后姗姗来迟,坐在讲台上老胡一瞪,心里霎时瘆得慌,要碰上这样的大热天,还得出一身热汗,半天都睡不着,最后就只好成了广大接饭族中的一员。  再谈及接饭的家长队伍,那叫一个壮观,一个个戴着墨镜,俨然黑帮团伙的架势。  极个别家长从热火朝天的厨房出门,唯恐站在门口的孩子等急了,拎着饭盒往学校门口赶去,回去的路上却被友善的学生提醒裙子的侧拉链没拉,可见夏天厨房之热,可见步履之匆忙。   我和花翎曾经站在远处评价过这个场景,竟然有种大觉悟的味道,感觉自己就像是关在监牢里的子女,而那道栏杆就是阻碍我们通向自由的障碍,只可惜我们暂时还无法冲破,或者该说我们需要在这牢笼里继续深造。  我们刚抵达就看见了一群家长里格外突出的那个身影,高高的个子,微微扬起手就足够瞩目了,花翎讶异的走过去,接过饭盒,“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填志愿。”他的头发剪短了些,没有像花翎所说的晒黑,还是原来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觉得裹在他周围的那层阴霾渐渐散去了,整个人真正站在了阳光下,有了真实的影子。  似乎是太久没看见他,待那道视线看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看了他好久,连忙移开了视线,听见那个声调不紧不慢响起,“快进去吧。”  我们听话的转身,上楼梯的时候,我慢慢往窗外望了一眼,那个身影走在校园那条走道上,阳光好像也变得温柔起来,在他的肩膀上铺开一片,那个挺拔的身姿逐渐走远了,沿着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道路,离开了。  2  ‘“这真的是夏天吗?”花翎无奈道。  “可能是个假夏天。”  导致我们发出这般言论的倒不是见怪不怪的天气,而是最近无数个恩爱的画面,当然这并不包括老胡让他家老婆来守我们自习课这件事。最先轰动的还是班上一位男生搂着小女友的腰在教室走廊里的场景,这一幕被某班班主任看见,一发不可收拾的在老师这个大群体里面传开来,自然引来了老胡的一番对话谈心。  “少女们,思春哪。”听着这个不正经的调子就知道来者何人了,作为我们三人群体里的特例,宋钰简直成为了军师。这位军师最近正忙着准备男友的生日礼物,还得躲过她妈和老胡的火眼金睛,说是终于体会到了革命战争时期地下党的心情,还好政治老师没听到。  “这是在哀夏。”  “别这么悲观嘛,老胡不是常说,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爱情也在来的路上呀。”宋钰站在后面搭着我们的肩,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同事。  “我们怎么会沉迷于风花雪月之事,这是在感叹月考成绩。”还是得把话题往学习上扯,不然越跑越远了,不过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谈论性,因为我们三个成绩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老胡对我们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措施,已经放任自由了。  下午数学课的时候,教室外面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老胡笑着走了出去,拍着他们的肩膀,教室里又躁动起来,递纸条的人更是不管不顾,玩手机的人抓紧每分每秒,看小说的人低着头专心致志。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老胡才慢悠悠的走进教室,脸上幸福的笑容再明显不过了。  “那是你们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下次让他们来给你们讲讲当年的经验,他们可没你们这么闹腾。”说完似乎是想到我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叹了口气,继续讲起了那道抛物线。  这一闹剧让我想起了曲方歌,花翎说他的第一志愿填的S大,似乎是没什么悬念了,表弟的补课告一段落,他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又出门了,说是要出去旅游,除了偶尔一个电话就再没了消息。  他现在会在哪里呢?看着怎样的天空呢?身边又站着谁呢?  那时六月末尾的一天,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迹象,整个城市依然被烈日炙烤着,像是后羿当年射掉的那九个太阳又卷土重来了,一天喝多少水都嫌少,不够平衡我们出汗的量,要再碰上个体育课,之后的教室里简直像是一个蒸笼,好半天才能平静下来。  “他去了西藏。”花翎夸张而羡慕的语气诉说着这个消息,说是晒黑了不少,回来必定只剩下牙齿是白的了。  回家的时候,我在饭桌上问起关于西藏的事情,爸爸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那边的太阳特别毒,天特别蓝,每经过一座山就能换一种天气,夜晚的星空很是醉人,像是全世界的星星都聚集在那里了。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西藏,猛烈的风,山顶的积雪,直射的太阳光线,碧蓝澄澈的湖泊,漫山遍野的经幡。  奇怪的真实感,好像我真去过这个地方似的。  3  七月中旬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曲方歌。花翎正在抱怨老胡留下的那张数学试卷是对我们的额外压榨,就看见校门口那棵玉兰花树下站着一个人,黑色帽子,小麦色的皮肤,白色的亚麻衫,卡其色的背包放在地上,他正低头看着一张硬纸,认真时候一定会拧起来的眉尖。  我们站到他跟前的时候,那张脸才慢慢抬起来,我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那张S大的录取通知书,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唇边竟然鲜有的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组合在一起就是,巧克力牛奶。”花翎抬起胳膊放在曲方歌的手臂旁,黑白立现。  也许是我的错觉,这个样子的曲方歌反倒比以前好些,身上有了另外的颜色,脸上增添了别样的表情,不再是之前那个单纯的好学生了。  黄昏的光线把他的背影刻画得金碧辉煌,像是驾着太阳马车的阿波罗,在那宽厚的肩膀上,我隐约看到了别的东西。眼睛慢慢眯起,这才觉出那是长大的痕迹,是成熟的印记。  他好像不再是我当初看见的那个少年,不会再穿上北城一中的黑白制服,不会再在教室里坐上一天,不会每天放学后和我们一起回家;他拥有金色羽毛,注定要飞到更广阔的地方去,进入更多人的风景里。  此刻的苏洛云慢慢望着那个背影,心底一阵叹息,一阵欣喜,我见过他最初的样子,却不能继续见证他的另一番模样。  “对吧?”花翎和他说了什么我根本没仔细听,光顾着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傻愣愣的“嗯”了一句,才能把那个我并不知道得话题继续下去。  “那我寒假回来帮你补习。”曲方歌慢慢说道,花翎笑着冲我使眼色,而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去回答,“谢谢。”  之后才知道,花翎说我也想考S大,这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胆大包天到想要去S大,花翎恨铁不成钢道,“增加接触机会知道吗?”  “可这不是欺骗吗?”以我那样的成绩,怎么能考上那所大学?  “所以我说的是你想,而不是你会去。”花翎最近的语文已经进步到咬文嚼字的地步,大概是最近她转战到小说了,男女主角的对话总是一点点地剖析,简直像个侦探。  我心底很清楚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心甘情愿的在冰面上攀爬,要么是被那寒冷冻得逃离开,要么就是在冰薄的地方掉下去,同样的无可挽救。  4  周末去宋钰家做客,她急匆匆的开完门就往沙发上一跳,动作迅速的将电脑放在了盘着的腿上,还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随便拿随便吃啊。”按着键盘的左手和操控鼠标的右手完全没有多余的空隙,看来她又在玩游戏,我和花翎凑上去看了一眼,只能隐约感觉出来时CS,只好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快要睡着的时候,宋钰才放下了电脑。  挂衣服的架子,书柜,衣柜,床。倒是很正常的布置,一点都不能凸现出她的个性来,却见宋钰正跪在地上,弯腰往床底下找着什么,慢慢哗啦出一个鞋盒子来,吹了一口表层,倒把她自己呛了一下。  “床下面全是?”我惊讶得下巴都有些合不上了,还是花翎怕我流口水才帮我按回了原处。  宋钰这张床少说也有一米八的宽度,我想象了一下下面全是鞋盒子的情景,里面还全都摆满了小说,那得是多么浩大的积累量。  聊着聊着竟然发现我们初中最喜欢去的书店都是一样的,还都喜欢批量买小说。  “难怪我那时候去书店,老板总说被人买走了。”我那时特别喜欢一个作者的小说,好不容易等到老板调来的唯一一本典藏版却被人给夺走了,害得我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我总算是知道那个神秘的买书人是谁了。  大概那个时候少女的通病都是买小说和看小说,还不怎么乐意借出去,似乎是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珍藏,一丁点污渍都不能忍受,封存完好的占为己有才最舒适。  三个脑袋凑在床头,看着那本星座占卜的书,粉红色内页里密密麻麻全是字,我们的视线仔细在上面扫过,再把自己对号入座,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陆小曼是什么星座来着?”  “我记得好像是天蝎座。”这还是上次偶然得知的,她站在教室里和别人打趣地说起自己的星座,还被陈熙嘲笑了一番。  “我哥也是天蝎座。”花翎因这个难得的巧合而讶异的坐起来,差点就摔到了地上,还好我和宋钰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总共就十二个星座,相同的人多了去了。”宋钰无奈的解释道。  “个性冷漠,神秘而性感。我怎么不觉得?”花翎不以为然的念出这个性格特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她所说的那个人是根本对她招架不住的哥哥,又怎么会那么冷漠?  曲方歌的冷似乎是天生,语气和面孔都带着凛冬的寒气,总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有时候却又偏偏能看到他另外的一面,整个人就像被漩涡吸进去了一样,很难再逃脱。至于所谓的性感,这个敏感的词语我不好评价,也许是真的也说一定。  我翻到了后面几页说的星座速配,眼帘慢慢垂下来,星座也许并不是很准。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抱着这样的可能性去让自己继续相信下去,或者该说继续欺骗下去,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熬下去,才能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走下去,直到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转身,直到等待成真。  “宋钰,你最近命犯桃花耶。”花翎大声道。  “哪儿呢?”宋钰正想拿着那本书仔细看看,却被花翎一把收过去,遮住脸,只露出来一双眼睛,戏剧性的挑了一下眉,“看来你是想要红杏出墙啊。”  宋钰和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宛如圣母玛丽亚的女人,花翎的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5  北城一中历来的传统就是补课,不然那么高的升学率是怎么来的,自然还是伟大的学校教育。我们对这样的惯例虽然是接受的,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能够无怨无悔的过下去。放了两周的假,第二天下午两点半一来,老胡和一叠新鲜复印出来的数学试卷就接踵而至了,一众转着笔杆和咬着笔头的我们耗费了无数个脑细胞。  老胡看数学试卷的速度是出了名的快,经常是一个小时就能全部批阅完,他还时常自诩自己是过目不忘,而且他总会自己把试卷先做一遍,自然印象深刻。只是准确率就不一定了,经常发现被看错的题目,我们体谅着想,老胡可能是摘掉了眼镜,两眼一昏花就打了一把叉,直到后来我们发现数学成绩很好的种子选手的试卷上总是看错的对勾时,我们对老胡有了埋怨,区别对待得太明显了。  本来是自习课,老胡正在讲台上看着试卷,教室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怪异的响声,老胡眼一抬,一众小动作霎时停住了,简直堪比定格场面,随着头低下去,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呼。”怪声重现江湖,这下可不是响一下就算了,而是接连不断了。  老胡彪悍的身躯走下了讲台,往桌肚里收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后停在了最后一排的旁边,那个位置被我们戏称为“不倒的碉堡”,严实的围墙是一本本书砌成的,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包围圈,还有宽广的作战空间,既能窥探敌人的行踪,还能遮掩自己的动作。  可是现在,老胡居高临下的姿势终于显露了座碉堡的唯一缺点----没有天窗。  男生揉着眼睛抬头,一脸不耐得看向这个打扰自己睡觉的人,又迅速的愣住,张着的唇因为过于惊讶而无法回到最初的状态。  不久之后,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就出现了一位头顶书的大哥,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用老胡的原话叫“提神醒脑,书掉了的话明天接着站”。  这样的补课生涯因为某个无名英雄给教育局的一通电话而告终了,全校欢腾不已,各班班主任又纷纷走进教室,极个别无奈的宣布放假,再有极个别的,比如老胡,转过身擦干净黑板,也不拿粉笔写字,就在我们以为要解放的时候,迎来了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对策。  “要不我今天回家再打给教育局打个电话?”花翎回头谨慎的望了一眼,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老胡高亢的男高音在上面一层楼梯上响了起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无法忘掉你容颜。”  我们立马飞快的跑下了楼梯,黑白校服成为了青春的注脚,飞扬的发丝被金色光线扫开一道亮眼的风景,只剩下上面的歌声还在窄小的楼梯间回荡开来,停留在栏杆上的麻雀扑棱的展开翅膀,飞离这座热闹散去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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