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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接到舒柏倫的電話,我覺得意外。我們已經有一陣子沒見面,還以爲他早已把我抛諸腦外。  他說:“佑茜,周末晚上可否出來一起吃飯?”  我沉默一會才說:“那希華呢?周末晚上,你不用跟她約會嗎?”   舒柏倫沒有正面回答,只説:“你可以出來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遲疑片刻,然後出乎意料之外答應他的要求:“好吧。”   舒柏倫高興說:“那麽,我來接你。”   我說:“不用。告訴我吃飯的地點和時間便可以。”   舒柏倫沉默半晌才說:“預約好地點,我再通知你。”   我簡單回答:“好。遲點再通話。”   第二天吃午餐的時候,啓夫問:“明天有什麽計劃?”   “計劃?”  他拍了拍我頭頂說:“周末有沒有什麽特別事情想做?”   我聳了聳肩說:“沒什麽。”   他把玩手中叉子,若有所思說:“我在想,明天或許到郊外走一走。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我問:“你需要郊遊夥伴?”   啓夫迅速點頭說:“跟我一起去好嗎?”   我想了想說:“明天時間上會有點急逼。”   他問:“什麽意思?”   我解釋說:“明天晚上我已經約好跟一個朋友吃飯。如果和你去郊外,或許會趕不及回來赴約。”   啓夫立即好奇追問:“什麽朋友?男孩子?女孩子?”   我沒好氣回答:“是男的。像你一樣的男性朋友。”   啓夫輕輕噢了一聲,然後說:“既然你認爲時間太逼迫的話,那麽我們另一個周末才去,可以嗎?”  我點頭說:“好。”   “這朋友,你認識了多久?” 啓夫問。  我看他一眼,答:“是在這個夏天認識的。”   “怎樣認識?”   我忍不住說:“你爲什麽要知道?”   他聳了聳肩說:“沒什麽。只是好奇而已。”  我說:“那人,是我母親朋友女兒的男朋友。”   他搖頭說:“怎麽這麽複雜。不過,既然是別人的男朋友,你怎麽會跟他約會?”  我有點熱熾熾說:“我不是跟他交往。我只是跟他吃一頓飯而已。別把事情說得這麽猥褻不堪。”  啓夫連忙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你跟他單獨吃飯,不怕他女朋友誤會嗎?”  我皺了皺眉頭說:“爲什麽要害怕?我又不是心中有鬼。”   啓夫卻喃喃自語說:“但願那男的也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什麽?” 我忍不住皺眉。  他說:“沒什麽。”   我對他的疑心有點反感。他輕輕用手肘推我一下,說:“生氣了?”   我衝著他說:“有女朋友的人就不可以有別的異性朋友嗎?想不到你的思想會這麽迂腐。”  “迂腐?” 啓夫說,“什麽意思?我聼不懂。”   我嘆氣說:“我們不要在這話題上爭論,好不好?總而言之,我不是那種沒有想法的女孩子。我不會做愚蠢的事。”   啓夫點了點頭說:“我明白。況且,你的人生,也只有你才可以決定。”   我嘿笑一聲,語帶嘲諷說:“謝謝你的支持。”   啓夫備有深意看我一眼,然後再也沒說什麽。    星期六下午,我跟母親說晚上約了朋友。她眉毛一揚,問:“什麽朋友?是不是只是毓思而已?”   我答:“不是毓思。我已經好一陣子沒聯絡上她了。她大概很忙碌吧。”   母親繼續追問:“那麽,是大學新認識的朋友嗎?”   我不能告訴她真相,只好含糊帶過。“嗯。”   母親斜眼問:“可是男孩子?”   我說謊:“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   “噢,” 母親聲音中仿佛帶著一絲失望,“也好。出去跟朋友玩玩吧。你才二十一嵗,也不忙交男朋友。如果真的想跟什麽男孩子交往,也一定要先告訴我,知道沒有?”  我只好點頭說:“是。”   跟舒柏倫約好的地點是一間大酒店内頂樓的法國餐廳。我到達的時候才發現我的衣着過於隨便。餐廳的領班看見我的襯衫褲子,仿佛倒抽一口涼氣,然而嘴上仍然禮貌說:“這位小姐,是在這裡訂了位子嗎?”   我只好回答:“是約好了朋友在這兒。”   領班問:“朋友的姓名是?”   我答:“舒柏倫。”   領班查看他手中的客人名單,然後說:“請隨我來。”   領班把我帶往落地玻璃窗旁的一張桌子。舒柏倫已經在那兒等候我。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棗紅色襯衫,結著黑色領帶,身上一股貴氣跟我的一身便服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他看見我,臉上即時展開一個愉快笑容,說:“你很準時。”   領班在旁替我拉椅子,我只好坐下,然後對他說聲謝謝。領班離去後,我對舒柏倫說:“爲什麽要約我來這種高檔地方?”   舒柏倫說:“沒什麽特別原因,就只是想在這兒跟你吃飯。”   我環顧四周,看見全是穿戴高雅的男女,不少在燭光下喁喁細語,看來便是情侶模樣。我心裏禁不住有一種警惕。舒柏倫卻注視我問:“你在想什麽?”   我咬了咬嘴唇,說:“沒什麽。”   舒柏倫說:“我很喜歡這地方,因爲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景色。尤其入夜後,那璀璨的燈光更加令人看得著迷。”   我不期然往窗外望。這黃昏時分,天色一片橙紅,城市中灰白的建築物一幢一幢屹立著,給人卻是一種孤單的落寞感。我囘轉臉對舒柏倫說:“日落的景色,只令我傷感。”  舒柏倫問:“爲什麽?”   我目光放遠,低聲說:“一天的過去,只代表遺憾的增加,人生的浪費。”   舒柏倫輕聲說:“像你這樣年紀,不應該有這麽灰色的想法。”   我跟他目光接觸,問:“爲什麽?”   他凝視我說:“你人生中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待你去經歷,譬如說,戀愛。跟愛人一起看日落,那感覺會完全不一樣。”   我聼著這話,只覺得臉上微微一熱。  就在這時,侍者送來前菜。舒柏倫說:“今天晚上的菜,我已經預早訂好。沒有徵求你的意見,希望你不會介意。”  我看著面前的碟子,只覺得那精緻的菜式給人一種視覺上的享受。我抿了抿嘴,說:“看來會很好吃。”   舒柏倫微微一笑,說:“你這樣想,我便放心了。吃吧。”   慢慢地,不同的菜式被續一送上。到了吃甜品的時候,我的胃已經有一種快撐不下去的感覺。對著那客又香又軟的巧克力芝士蛋糕我只覺得無能爲力。舒柏倫喝著他的紅酒,微微一笑,說:“如果真的吃不下,就不要勉強。”   我用叉子挑起一小塊蛋糕,說:“可是,浪費食物,總是不太好。”  “那麽,便慢慢吃吧。”  我吃了一口,轉臉望往窗外。窗外的天色已從曖昧的紫灰變成完全的漆黑。城市的燈光一點一點亮著,像被釘住的螢火蟲,沒有自由飛翔的可能,只可以永遠停留在同一位置。  舒柏倫的聲音輕輕響起問:“你又在想什麽?”   我顧左右而言他說:“一頓飯吃這麽長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過?”   他輕笑一下,眼神溫和說:“跟你在一起,飯吃多長時間也沒關係。”   我一怔。他的話令我有種隱隱不妥的感覺。我急忙轉換話題說:“工作怎樣?”   他想了想説:“這是你第一次跟我提起工作。爲什麽?你真的關心嗎?”   我皺了皺眉說:“如果那是你不想討論的話題,我不會勉強。”   他微微一笑說:“工作很順利。可是你大概不會有興趣知道詳情。金融投資對外行人來説不算是太有趣的事,尤其像你這種唸文學的女孩。”   我有種被奚落的感覺,臉上忍不住露出不快的表情,說:“對。我是很無知的一個人,只懂看小説做白日夢。”  他卻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目光閃爍地看著我說:“我一點也沒那種意思。在我心中,你是個有思想有氣質的女孩子。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呆住,一時間不懂得該如何反應。過了一會,我把手抽囘。我轉過臉避免跟他目光接觸,也不大敢相信我剛聽到的話。  舒柏倫的聲音再次響起:“跟你說那樣的話,大概嚇著你吧?我也考慮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的感受。”   他停了一停,然後才繼續下去:“或許你會認爲我沒有資格跟你告白。縱然那樣,我也覺得不能再對你隱藏我的感情。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便被你深深吸引。”  我不置信說:“你這是什麽話?那麽希華呢?希華可是你的女朋友!”   他臉上閃過一絲苦惱的神色,一時答不上話來。我突然冷靜得無以復加,低聲說:“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當做沒聽到。今天以後,我們也不會再單獨見面。”  舒柏倫強烈回應說:“不!不能那樣!”   我目光冷硬瞪著他說:“只能那樣。那才是理智的做法。”   舒柏倫仿佛平靜下來,然後低聲説:“我不想繼續做理智的奴隸。感情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知道嗎?喜歡上你,並不是一種罪過。每一個人也有追求他所需要的愛情的權利。我和希華只是男女朋友,不是已婚夫婦。我們之間並沒有改變不來的承諾。還有,就算沒有你出現,我和希華也未必能持續下去。我早告訴過你,我和她的關係並不是那麽完美。”   我不耐煩說:“那是你和她之間的事。請不要把我拉進這種渾水裏。”   舒柏倫卻咄咄逼人問:“可是你能說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嗎?請你說真話!”   我覺得被逼急了,只能回答:“我從沒想過這種問題。我沒有答案。”   舒柏倫說:“可是我感覺到你是喜歡我的。如果不是因爲有這份感覺,我也沒勇氣跟你坦白。”   我突然感到腦中一片空白,不想面對這一切。  舒柏倫柔聲說:“佑茜,希華那方面的事,我會做出適當的解決。我唯一的請求,就是你給予我足夠的時間去整理一切。在這過程中,請你不要把我隔離。”   我抬眼看他。他雙眼中神色真摯誠懇,臉上那溫柔愛戀的表情令我禁不住有一份心動。他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這樣向我坦白求愛的男子。看著他那俊秀的臉龐,我的心開始軟化。  “佑茜,” 舒柏倫低聲說,“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   他輕輕觸摸我放在枱面上的手,以安撫語氣說:“不要擔心。只要你相信我,一切也會完滿解決。”  我突然嘿笑一聲說:“完滿解決?可是希華是我母親最好朋友的女兒。如果我真的跟你走在一起,我母親會明白嗎?那將會是一個怎麽樣的局面?”   舒柏倫卻説:“佑茜,要擁有愛情,就不能這樣畏首畏尾。”   我有點不屑說:“你這話倒說得輕鬆。你要面對的人,只有希華一個。但是,在我而言,我需要面對的人除了希華外,還有我母親,還有康阿姨。”   柏倫抓起我的手,深情款款說:“但是佑茜,我會在你身邊,我們一起應付。”  柏倫把我送回家後,我對這天晚上跟他的談話開始疑幻疑真起來。進家後,我發現母親如常坐在客廳内。意外的是,康阿姨竟然坐在她身旁。我一怔,母親已經說:“怎麽還不跟康阿姨打招呼?這麽沒禮貌。”  我只好說:“康阿姨,你好。”   康阿姨微微一笑說:“回來了?聼你母親說,你跟朋友出去,玩得高興嗎?像你這樣年紀,星期六晚也實在不該窩在家裏。”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母親瞪我一眼,大概對我的表現不甚滿意。我感到無奈,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才對。母親轉臉跟康阿姨說話:“希華大概到了法蘭克福吧?”  我心裏禁不住一跳。只聼康阿姨回答說:“是啊,應該已經到達。”  母親問:“她這次出差,要逗留多久?”   康阿姨說:“希華對我說,大概需要兩個星期左右。”   母親說:“希華也真能幹,一個人這裏飛,那裏去。在公司内,她一定很受器重吧。”  康阿姨微笑說:“這個女兒也真是沒話説。什麽事都做得好,完全不讓我擔心。”  母親仿佛帶著一絲嫉妒的聲調說:“你太好福氣了,真讓我羡慕。”   聽到那裏,我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多餘的人,於是便轉身走囘睡房去。  躺在床上,我無意識地看著天花板那一片無味的淡白。我是否像它一樣,永遠要被人漠視?我突然想到張愛玲小説中的白流蘇。我從床上坐起,把書找了出來,迅速翻查,沒多久便停在其中一頁。我慢慢看著文字,只覺得四周空氣開始飄蕩著一種清冷的平靜。書中的描述,一句句鑄進我心内。我怔怔地想,今天的事,我也不是有意的。可是,我也忍不住想讓她們知道,我並不是她們該輕視的人。希華就算有多好,可不是也抓不住異性的愛嗎?在一個女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瓣,她可是要輸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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