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我跟母親照例到一些久未接觸的親戚家中拜年。這些親戚對我來說完全是一群有名無實的人。他們對我們的關心是片面的,說得天花亂墜,可是卻一點實質也沒有。母親因爲父親去世後被這夥人全然冷落,所以心裏很有點不順,也不再那麽熱心地對待了。可是該做的事她還是會做,讓别人不能說她任何閒話。對於這樣的親戚關係,我只覺得無聊。 年初二康阿姨上我們家拜年。希華意外地沒有跟她一起來。 康阿姨坐下後,我把新年全盒送到她面前讓她挑選糖果,然後回廚房幫她倒茶。把茶奉上後,康阿姨笑吟吟拿出紅封包遞給我,祝福著說:“佑茜,除了祝你學業猛進之外,我也想祝福你早日找到理想的男朋友,有個好的歸宿,像希華一樣。” 我心裏忍不住跳了一下。 母親問:“怎樣了?希華跟柏倫的婚事是否定下來?” 康阿姨微笑說:“不是。希華對我說,她現在還不想結婚,趁年輕想先專注於事業。不過我們兩家父母已經正式見過面,而他們對希華亦十分滿意,所以我的心也完全放下來。結婚的事,就讓希華跟柏倫自己選擇適合的時間吧。” 母親卻説:“打鐵要趁熱。他們兩人不是已經走了三年,還等待什麽?” 康阿姨輕輕嘆口氣說:“說實話,我也是那樣認爲。可是希華不同意,難道我能逼著她現在便嫁出去嗎?況且,我還真的有點捨不得。” 母親想了想才說:“那麽柏倫他有什麽意見?” 康阿姨答:“他就是太過體諒希華。希華說什麽,他就只懂得支持。” 母親仿佛帶著預感般說:“這種事拖下去,恐怕會夜長夢多。” 康阿姨聼著,臉上露出不悅神色,說:“希華和柏倫不會那樣經不起時間考驗。他們兩人的感情不知多穩定,多融洽。” 母親帶點懷疑語調說:“是那樣就好。” 我在一旁,只聼得心驚肉跳。 母親突然改變話題問:“希華怎麽不跟你一起來?” 康阿姨答:“柏倫父母還未囘英國,她自然要跟柏倫一起陪伴他們。” 母親問:“柏倫的母親是個怎麽樣的人?好相處嗎?” 康阿姨答:“那個舒太太是珠寶設計師,一身衣著時髦得很,頸上帶著一大顆一大顆的珍珠,可是人卻出奇的隨和,不是眼高於頂的那種人。她送了一只她自己設計的手鐲給希華,還送了一只鑲鑽手錶給我。” 母親說:“真的嗎?” 康阿姨立即把手伸出來,說:“你看。” 她手腕上帶著一只款式精緻鑲著碎鑽的白金手錶。母親仔細端詳一會,說:“很漂亮。” 康阿姨把手收回,說:“我什麽禮物也沒準備給她,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 母親說:“那麽,待她回去前,快點買一份禮物回送給她吧。” 康阿姨連忙敲了敲自己頭頂,說:“我就是這麽遲鈍,竟然沒想到補送禮物。” 母親說:“他們什麽時候動身囘英國?” 康阿姨如夢初醒說:“後天。” 母親說:“那麽你還等什麽?快點出去買呀!” 康阿姨用一種懇求神色看著母親說:“你幫幫忙,可不可以?突然要為未來親家母選購禮物,我真是千頭萬緒。” 母親義不容辭說:“好。我跟你出去逛一逛,幫忙挑選一下。” 康阿姨聼後,自然高興萬分。 “謝謝你,” 她感激說。 她們二人離去後,我坐在寂靜的客廳中,看著灑滿一室的下午陽光,心裏溢滿一種複雜的感情。母親,康阿姨,希華,柏倫。在這一刻,我有一種插不進他們生命裏的感覺。他們忙著編寫各自的生活情節,而我則是個被摒諸於外無關重要的小角色。我知道我這想法有一種跡近無理的瘋狂,可是我卻管不住自己的感覺。我心裏的傷感是完全解釋不來的。 電話鈴驀地響起來,我給嚇了一跳。我定了定神,抓起話筒,說:“喂。” 話筒另一邊傳來開朗熟悉的男性聲音。 “恭喜發財!”原來是啓夫。 我說:“噢。恭喜發財。” 啓夫問:“我能上你家來跟你拜年嗎?我在這裏沒什麽朋友,想經歷一下拜年這習俗,只好找你。” 若果母親在家,我一定不會考慮。可是現在這情形,倒是有商榷的餘地。於是我說:“上我家,可不能逗留太久。” 啓夫高興說:“謝謝你,佑茜。我們一會兒見。” 掛上電話後,我突然有一種想法。我匆匆到廚房去,從冰箱中拿出需要的東西,把爐子開啓,樂滋滋地煎炒起來。當門鈴響起來的時候,我把火熄了,抹了抹手,跑向大門。 站在門外的啓夫手中拿著花束,臉上掛著一個燦爛笑容,說:“新年快樂。” 我招呼他進客廳,然後接過他手中的花說:“到別人家拜年,用不著送花。應該是送糖果糕餅。” “噢,對不起,” 我招呼他坐下後,把新年全盒推向他,說:“挑選一樣糖果吧。不能多拿,要不然便會顯得沒禮貌。” 他端詳一下,然後拿起一塊水果軟糖。 “吃吧。” 我說。 他聼話地把軟糖放進嘴裏。 我說:“吃糖果這習俗,是因爲希望在新的一年内,只嘗到人生的甜味,而不會吃苦。” 他點了點頭。我看著他那洗耳恭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其實我對新年習俗背後的意義並不太了解。可是對一些賀年食物,卻很喜歡。你吃過年糕沒有?” 他搖頭。我說:“我準備了一些。要不要嘗一嘗?” 啓夫興奮說:“那自然。” 我把年糕與熱茶端出來,放在茶几上。啓夫看著那沾著雞蛋的白綿綿糕塊,問:“使用什麽材料做的?” 我說:“好像是糯米粉之類。我也不大清楚。” 他把一塊放進口裏,嘴嚼一會,說:“黏黏的,不太甜。好像還有點椰子的香味。” 我問:“喜歡嗎?” 他答:“說實話,這東西好像味道太淡,不夠甜。” 我聼著只覺得沒趣。 啓夫鑑貌辨色說:“怎樣?你不是生氣吧?” 我說:“我爲什麽要生氣?” 啓夫笑了一下,說:“無論如何,我很多謝你給我一個新的經驗。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很感激。” 我沒好氣回應:“你不用安撫我。” 啓夫笑著環望客廳四周,說:“你的家佈置得很舒適簡單。” 頓一頓,問:“你母親不在家?” 我答:“如果她在家,我也不會讓你上來。” “為什麽?” 他不解問。 我抿了抿嘴唇說:“你不會明白。總而言之,她回來前你要離開。” 啓夫狡猾一笑,問:“幹嗎要把我藏起來似的?我跟你可是有著什麽我不知道的曖昧關係?” 我給他這樣一說,頓時尷尬起來,漲紅著臉說:“你胡説什麽?” 啓夫拍拍我肩頭,說:“你這個人,對什麽事都過分認真。放鬆點,難道便不可以嗎?別擔心,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自然會依照你的意願去做。你想我什麽時候離去,我便什麽時候走。” 我平靜下來想一想說:“我對你很不客氣,對吧?” 啓夫點頭說:“是有點兇巴巴。” 然後笑了一下,說:“可是我不介意。” 我只覺得更加不好意思,說:“爲什麽要這樣容忍我?” 他看著我認真地說:“維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寬容是不可缺少的要素。因爲沒有人是完美無瑕的。” 我聼著,心内有一種慚愧的感覺。我這個人最缺乏的,就是一顆寬容的心。啓夫突然說:“不能留在你家裏,我們出去走走如何?” 我問:“到什麽地方去?” 他聳了聳肩,說:“走到那裏便那裏好了。說實話,我一個人悶得有點發慌,所以才會來找你。你陪陪我,可不可以?” 我白他一眼,說:“原來是想利用我。” 他說:“朋友是要守望相助,對不對?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幫助你。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也該回報。” 我說:“我究竟什麽時候需要過你的幫助?” 啓夫作沉思狀,然後調皮說:“暫時好像想不起來。沒關係,將來你向我求助,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我嘿笑一聲,然而心裏也知道,對著他這種似是而非的論調,我最終還是會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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