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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巾,白手棋,端着釉陶盘的人在人群里走了一圈,因他腿脚不灵便,走时左右摇晃,撞到身旁的客人,引得踹骂。    铜板落在盘儿里,“啪嗒”作响。    红旗旋舞,一个个脸抹绿油彩的小子,连翻筋斗,分列阵型,对峙舞剑,引得掌声雷动,台上有烟火起,雾中走出几只青面金睛兽,争火球,打地滚,金睛兽站台沿近人,口吐烟火,人群连连后退,又复叫好。    “炮仗点不着?”翘脚坐在竹楼前的女人,抽出嘴角的烟杆,朝地上唾了一口烟渣,丹凤眼一瞪,“我看是来点我的炮仗!”    站在她面前的小子,七八岁大,低头之后还不如坐着的女人高,见她发火,忙道:“扈娘息怒。”    扈娘见远远走来几人,对小子吩咐:“那东西是六小子负责,找他去,客人都在底下等着,若还点不着,便把那些炮仗塞到他嘴里!”    骂了人起身迎上前,笑意盈盈,“明姑娘、秦姑娘捧场!”又见明沅身后之人,眼睛一亮。“明公子也来了,咱们百戏团真是蓬荜生辉。”    秦霞往她怀里扔了一块碎银,“扈娘要走,我与明沅舍不得,最后一日,定要赶来的。”    扈娘笑着接过,“二位姑娘哪里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曾师父。等着罢,今日他有三场舞刀,借他好刀法,咱们这团才好在安阳县谢幕。”    “扈娘生意做得这么好,何必走得那般急?你再演几场,咱们安阳县的员外老爷们也是出得起价钱的。”  说话的是明沅。    扈娘扭着水蛇腰领他们进竹楼,台下人满为患,过道里都坐着人,堂子里已没有了位置,便领他们上楼,边走边道:“生意是好,可是招人嫉恨。我来时不肯把团子放在安阳县几家客栈,现在火了······”    迎面跑来一个小伙计,七八岁孩子,专替客人送茶点的,脚底抹油似的,溜得特快,见了扈娘,忙刹住脚步,低头让道。    扈娘接着说道:“现在生意红火了,几位大老板一齐挤兑我。这租来的竹楼给他们高价夺了去。房主说,限我五日内将东西盘走,不然就到县衙里告我。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了,咱们百戏团与安阳县百姓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兄妹二人道:“明公子,明姑娘是县官老爷子女,你们说,我这官司是不是冤枉?还是早早收拾行李,带着我这些小子们,另谋生路才妥当······”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说实话,今晨一事,无凭无据,他始终心存疑虑。这会儿扈娘编得滴水不漏,明尤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问哥哥的意思。    哥哥却不知怎的,轻笑:你现在是明尤,你来拿主意啊!    他拉下脸,一会儿才道:“我家阿沅素来仰慕曾师父,你们要走,我们也不好强留。扈娘可否将曾师父请出来,我们想为二位践行。”    “求之不得!明公子亲自相送,是我与曾师父的福气。不过,得等到曾师父给客人们表演完。”扈娘给他们选了个好位置,吩咐伙计给他们上点心倒茶,“我去问问师父,几位稍候。”    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平日他们只顾看表演,今日的精力倒更多放在了四周。    二楼上摆了十来张桌,坐的大多是安阳县有几个小钱儿的,算是贵人。有一桌人倒是挺奇怪,三个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点了一壶茶,干坐着,对表演显然没多大兴致。    端釉陶碗讨彩的小子一瘸一拐上了楼。二楼的客人阔气,不似堂子里扔铜板的,见台上转轮飞刀,直喉吞剑,散碎银子扔了个满盆钵。    注意到那小孩,三人招他过来。    明尤身上的钱是最多的。    从前他们一道出门,哥哥就是散财童子,兜里总有让人垂涎三尺的金银财宝钱票子。    今日轮到自己负责掏钱,心里那个爽快,往腰包一掏,一张一两银票拍在釉陶碗中做赏钱。他笑眯眯问小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小子瘦瘦高高,皮肤黝黑,嘴唇干裂,“回少爷的话,小人栓子,今年十二岁。”    这身量几乎与明尤同高,看起来可不止十二岁。    平日只顾看表演,他不曾注意过这些人。心里咯噔一下,又道:“你是哪里人,跟了扈娘几年?”    小栓子不知公子为何有此一问,道:“小人与团里好些孩子一样,都是扈娘战乱时从边塞捡的,年纪偏大,因长得略高先天不足,不能表演,便被扈娘安排来讨客人彩头。”    “你们团接下来会去哪里?”秦霞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栓子有些兴奋道:“扈娘说,威将军打仗胜了,边关稳定,咱们一路吹拉弹唱回家去。”    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人上叠人,站在最顶上的小孩儿也只七八岁的模样,他继续道:“他们也是扈娘捡来的?”    “不一定······”栓子道,“我们天南地北地跑,有些是捡来的,有些是家中贫苦,自来投奔的,还有些······”    “栓子呐?挨千刀的闷墩儿哦,没听到底下在鼓掌咩?”一个伙计站在楼梯拐角对栓子吼道。    栓子听见吼叫,赶紧对他们福了福身,往楼下跑去。    他腿脚不便,跑到楼梯口滑了一跤,跌得怀里的银钱落了大半在地上,看得拐角处的伙计火冒三丈,“快来!”    “是。”栓子匆忙捡起银钱,匆匆下楼。    秦霞在一旁听得揪心:“这个杂耍团到底是不是拐······”    战乱时候,扈娘从边塞救了那么多孩子,边关稳定后,又要把他们送回家,怎么听都不像坏人啊······    “别胡说······”低声一喝。    秦霞双眼一红,双颊含春,“表哥······”    明尤:······    没有那张脸吃不了那个甜头。    顶着哥哥的脸,霞霞表妹可乖。换作从前,“明沅”对秦霞说那句话,遭到的肯定是一记暴锤——  我就说说,你吼我干嘛!    同人不同命。    台下“噼里啪啦”响起炮仗声。    竹竿吊着花球,随炮仗声突然炸开,红丝带满堂飞舞。    客人们心花怒放,一阵又一阵叫好。    鞭炮的烟雾飘满大堂,那是年节里才有的喜气味道。台上站了个黑脸大汉,满脸胡须,赤膊文身,手中三寸六尺白虎玄铁大刀。锣鼓敲打,见台后翻身而出七个白脸小儿,锦绣彩帽,各自袖中、背后幻出真刀,做破面剖心之势。    “七圣妖娃,看刀!”黑脸大汉上前三步,大喝一声,端的是字正腔圆,正气凛然。    曾师父上台了。    扈娘是个极精明的人物。    他们团来安阳县几日,她不找客栈依托帮衬,自己租赁了一间竹楼搭台,开业第一日免了客人的茶水点心费用,引得人山人海,不过一日就打出了名声。他们的表演不光有令人称道的绝技,还巧妙地与戏剧结合,上台之人,皆画脸谱做戏,让那些原本普通简单飞刀,胸口碎大石等表演更加生动起来。    “老实说,曾师父的刀窝在这个杂技团里浪费了。我爹亲自来请他,在我们秦家,至少比四海漂泊好吧可他不答应,非说要还扈娘的恩情······”    秦霞念叨,“说是收容照顾之恩,可我爹问过,这个团两年前才建全,人是扈娘天南地北聚集起来,他从建团就呆在里面,都不知欠了扈娘多大的恩情。”    明尤的眼神儿越来越亮,转头兴奋道:“哥······阿沅,你说那人的腿被你所伤,若那人是曾师父,舞刀定会受到影响,可是你看······”    台上的黑脸大汉招式凌厉,接连几个刀花都耍得漂亮,引人叫好。    由衷希望,哥哥看错了。    明沅解下腰上的一个香包,包里装着泥丸。    烧制瓷碗时,将泥丸搓圆一同丢入窑里,取出后绘上花鸟走兽图案,可练习秦家的灵玫飞刀绝技,又不至伤人性命,十分好用。    她坐在二楼上,打出泥丸,正中台上曾师父的右脚踝。出手时力道十足,因距离过远,到曾师父眼前时,速度慢了些,被他一刀挡开,冷不防脚下栽了一下,连连退步。    待他再开嗓舞刀,腿脚明显不如先前灵便。    ······    曾师父下场,栓子在堂子里走了一圈,小小的陶盘又满了。他一瘸一拐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上楼去,但见扈娘走来,忙滞住脚步,请她先上楼。    扈娘走了几阶,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将栓子陶盘中的银票收在袖里,道:“不会练功就给我小心说话,仔细老娘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栓子忙点头,扈娘这才扭腰上楼,给楼上客人们添茶,走过那桌异族客人后,道了一句“招呼不周”,便到秦霞这一桌来,有些诧异道:“明公子去了哪里?”    “表哥说他内急,去了茅房。”秦霞摆摆手,答道。“扈娘去忙您的事吧,不必招呼我们两个。”    扈娘颔首,转身离去。    见扈娘下楼,秦霞才凑到明沅身边,“阿沅,明尤表哥是不是吃错东西,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    明沅握住茶盏,自他这个角度,杯盏中茶叶子青芽色,瓷碗外纤纤秀指,看不到阿沅因常年练刀而在掌指处磨出的细茧。    小姑娘的手让人赏心悦目。    妹妹最厌恶的行拐卖之事的人牙子,是坐不住的。若不是有这些渣滓,明尤也不至于在外受苦那么多年。想象中的人牙子,是满口黄牙奸笑不已的糟老头,而今换成了仰慕的曾师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哪里是内急,分明是心急,寻证据去了。    昨夜明沅被贼人偷袭,若扈娘等人真的有问题,竹楼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这具身体。    这身体动不得。    手指在桌上极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她想了想,道:“霞霞,烦请你去带个人过来······”    秦霞也是聪明的,一点就透。她喝了一杯水,想到要亲手捉拿坏人,摩拳擦掌地兴奋离去。    走到门口才想起:咦!明沅那个丫头,竟然使唤她?    ······    明沅那一桌,只剩她一人。    邻桌三个大汉起身下楼,注意到他们往后台去,明沅皱起了眉头。     他们交换身体后得了一项好处,当对方有危险时,能立刻感同身受,原想着能及时赶过去就足够了,真的让妹妹顶着那副皮囊去闯,到底心里牵挂。    有些坐不住。    站起来,正好看见一人步上楼梯。    曾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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