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听他说到“我方才远远看到你们进来,都不敢认你”,端起茶碗。从山上摘下来的茶叶,借早春暖日微晒,水一泡便舒展开来,青葱翠绿。 “为何不敢认?我与从前有何不同?” 张小公子做出一副快哭的神色,“明沅,你别这样······” 明沅看见秦舒秦姿走向明尤,摇摇头,逗他,“你看到的可能是假的明沅。” 她原像学从前“明沅”的样子,可是说完这句话,神色一僵,像是想起什么,蓦地站起,见明尤正与二女说话,便就一人走出大堂。 张小公子跟着她,“明沅,去哪里?带带我啊!” 石舫仿制出海客船,欢颜与众婢女不能入正堂,带着小花在石栏边逗江边鸥鹭。 欢颜将手伸出围栏,河鸥看见她手心麦麸,扑扇翅膀拥挤上前啄食。 小花看得目瞪口呆,拳头紧握,学欢颜将手伸出围栏,摊开手心······ 她手心是一朵小小的水仙花。 河鸥不辨真伪,打翅飞来,近了她的手,她却突然受惊了似的缩回手,将水仙花护在心口。 哥哥给我的,你们可以看,不可以吃。 身旁一人走近,阴影笼罩了她。 小花儿见明沅来了,往她身后望了望,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疑惑地望着她。 明沅蹲在她身前,“小花儿,姐姐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告诉姐姐,可好?” 小花点点头。 “上回明尤哥哥问过你,是不是扈娘绑了你,你否认了;他却没有问······”她道,“是不是有旁人绑了你?” 江边的风有些凉,小花愣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哆嗦,点头。 “那么明尤问你,是不是扈娘救了你,你点头,是不是因为······她告诉你,藏在花球里是在保护你?” 小花连连点头。 得到这个答案,明沅心中许多猜想都理清了,道:“明尤说,他是因为听见花球里的铃铛声才找到你······扈娘说了会保护你,你却不信任她,藏在花球里还要求旁人的救助······是不是因为,你听见了别的事情······” 小花被她严肃的神色吓呆了,拔腿便要逃走,奈何明沅锢住她的胳膊,她跑不掉,张口“啊啊”叫。 张小公子不知明沅在盘问这个小姑娘什么事,手指敲她脑袋,“问你话呢,说啊,只会摇头点头?” “干什么呢?”明尤领着表哥表妹寻明沅,一来便看见这样一幕,从明沅手中拉过小花,对张小公子道,“不会说话怎么了?动手动脚做什么?” “是我······” 明沅并不赞同他的做法,瞥了一眼明尤身后的小姑娘。 “方才张小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便来问问小花百戏团之事。” 明尤心头亦记挂此事,道:“有何线索?” 百戏团一事,小花和张小叶是个中关键。洪捕头想将她们作为证人问询,可是张小叶打死不松口,小花又受到了惊吓,不能言语,不敢书写,只会摇头和点头,对案情都没什么帮助。 竹楼租期已到,几十人被禁止出城,屋主拿着租赁条子来告,若不是看今日是水仙节,定要闹起事端。 明尤蹲在小花身边,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小花,别怕,哥哥在这儿!姐姐问你什么问题,你如实答她就是。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秦姿见明尤表哥对一个小丫头如此亲昵,不由得伏在秦岩耳畔问道:“这个小花是什么人?” 秦岩耸耸肩,不知。 他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念着楼上诗会,出言道:“表妹,你得快些问,不然楼上的戏都唱完了。你哥非要带你一同上去,别错过热闹才好。” 明沅瞥了表哥一眼,继续对小花道:“我猜,你肯定听过扈娘的坏事,所以才会刮响铃铛……明尤哥哥要带你走时,你才愿意跟着他,对不对?” 小花“哇”地一声哭了,流泪时不停点头。 这孩子极聪明却又极单纯,心中黑白分明。 明尤听过明沅所谓的“来龙去脉”,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一连串的事情,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节点,不搞清楚那些事情,一切都是白瞎。 明沅道:“方才我想到一个主意······” 她将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明尤听得心里叫好,直道此法可行。 秦舒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往堂哥秦岩耳畔念叨:“今日表妹有些奇怪啊······” “这有什么,阿沅鬼主意向来最多的。”秦岩摆手,无奈上前:“查案是捕快的事儿,阿沅好好练武,找到坏人负责揍人就行······”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水仙节,连衙门都休沐,你们也别费那个功夫,随表哥上楼去······” 正说着,身后一个女声道:“是的哩,气死我,真想揍人!明沅······” 原是秦霞。 姑娘风风火火冲上来,拽住明沅的手,“你随我去,要么咱们把那群长舌妇打一顿,要么你跟我打一场,不然我心里这火下不去!” 她看身边都是自己人,只多了个张小公子,叉腰喝道:“你小子竟在这儿!方才你母亲说我们坏话,你是来找打的?” 她方才与母亲冯氏,还有明沅的母亲秦氏在一起。三人经过大堂隔间,听见里头几位夫人说话。 “明家姑娘快满十二了吧,今年可种水仙了吗?” “水仙种得再好又怎样,那样的姑娘,送到我家里都不要。整日与小子们厮混,没个正形样子,琴棋书画,她会哪一样?” “她如此,秦家那位四小姐也是如此,这两家都是大户,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也不怕嫁不出去!” 秦霞的母亲听得面色铁青,疾步便要走进去,“背后戳人脊梁骨,我倒要看看,她们当着我的面还敢不敢这么说······” “三嫂不必介怀。咱们秦家以武传家,自有风骨,我们这两个女儿,与寻常女儿缘法不同,日后定有她们的归宿。” 秦氏说着,也拉起秦霞的手。这母女俩性格俱鲁莽冲动,她不拦着,怕她们进门会与几位夫人闹出事来。 冯氏心气儿都快喘不过来:女儿越大,她越发忧心。不为其他,处的这个圈子,尽说些女儿们琴棋书画,舞乐绣诗。每每问到秦霞,她都只能答“她还小,不爱那些”,现在女儿快十二岁,名声顶顶要紧,私底下却是被这些夫人们这般看待。 她戳了戳秦霞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看看你,净让我丢脸!” 秦霞无端挨骂,撇下母亲与姑母跑了,四下找明沅,要她出主意,预备将方才说坏话的几位夫人弄得鸡飞狗跳。 ······ 明家兄妹听得面色一沉。 张家小公子见明沅神色冷冷的,扭头找他娘去,头前他还跟母亲说了非明沅不娶,半日不到母亲便到处搅合。 “明沅······”明尤听不得家人受委屈,手里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两分。 小花觉得手指有些胀痛,仰头望见哥哥脸色不好,另一只手叠上他的手背,学着他给自己拍背的动作安抚他。 明尤才反应过来掌心有只小手,稍稍松了些力,对明沅道:“楼上诗会,表哥诚意邀请,你就上去凑凑热闹······” 他道:“你方才的法子可行······打铁趁热,我这便去。今日水仙节,扈娘的戏台子也该一同热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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