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兰端着药走进明沅的院子,家仆们有的在收拾小姐屋内的锁子大刀,弯弓长剑,有的在拔院子里的杂草。 秦氏昨日见明沅疼痛难忍,匆匆到水仙姑姑那里算了一卦,姑姑说明沅自幼舞刀弄剑,杀气太重,故而天癸早至。秦氏心疼女儿,一大早就要将明沅屋内的所有兵器暂锁到库房去。 秦氏与琼兰都在心里夸明沅近来尤其懂事。尤其是琼兰,竟然听见小姐吩咐家仆们搬走兵器后,顺便将院子里拾掇院子里荒地,运来水仙种子,说准备造个水仙花圃。 琼兰没走两步,杂草丛里便跳出一个人。 小花两手背在身后,琼兰笑她:“藏什么好东西?” 小花“啊”地答应一声,伸出手来。 乌龟尾巴被她握在拳心,整个身子倒吊着不停挣扎。 琼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和我家姑娘一样皮,若是会说话,定是个活泼的姑娘。” 小花儿对她笑,跑进明沅的屋。她懂规矩,先到床前看过明沅,为明沅捏了捏被子,踱步到空空荡荡的兵器架下,盘坐在水仙花旁。 这一盆新的水仙花是明沅移栽而来,开得极好,重新罩了个罩子,还给乌龟做巢。琼兰打趣道:“我都忘了,小花儿是水仙花王啊·······” 明沅支起身喝药,远远看着小花的举动。 小花是来送乌龟回家的。她两手握住龟壳,将它往花盆放。这乌龟倒是有骨气的,张口“喀嚓”咬住水仙茎,小花儿拽它,花茎被拉断,整个花盆倒被拉倒,一层泥土散落在地。 琼兰作势大惊小怪,吓唬她,“方才我还在说,这孩子性子与小姐几分像,现在哦,越看越像······” 小花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望着明沅,手里的乌龟手脚扭动,不停挣扎。 明沅见她做出一副要流泪的模样,道:“是挺像。”做了坏事就扮乖,叫人不忍心罚她。 她披上外衣走到小花面前,随手折了那断了的水仙花茎,扎到她的绊头带上,“小花王不必怕,回去玩儿吧,你明尤哥哥待会儿就接你出去看病了。” 小花摇头,与她一起收拾花盆,小手将那些洒出的泥土捧回去,埋头动作时,发带上的水仙花溜进乌黑的头发里,一下又钻出来。 琼兰自然不敢站在一旁,道:“小姐,我来做就行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明沅摇头,与小花一起收拾。 突然,她摁住小花的手。 那些细碎的泥土钻入地板缝隙,她目光定了定,伸手触摸花盆下的地板,对比旁边的地板,直觉这块砖下的缝隙要比旁边的一块大得多。 小花见她摩挲着地板边缘,眼睛一亮,指头敲了敲地板,底下传来空洞的响声。 明沅看了她一眼。这孩子高兴地盯着地板,好似下头有什么宝藏。 她并没有给小女孩儿机会,吩咐琼兰将小花抱出去,才慢悠悠挪开花盆,搬开了那块地板。 ······ 胡氏医馆。 大夫替小花儿把脉,“这孩子脉沉细弱,足冷面赤,口不能言,非药用之失,而是惊吓所致。我给她开些豁痰开窍,活血通络之方,许能奏效。” 秦霞站在一旁,摇头,“听不懂。”她是下学时看见明尤进医馆,颠颠儿跟来,准备等小花看了病与明尤一同回去。 趁胡大夫给小花看病,明尤道:“胡大夫,明尤今天听说一件趣闻,水仙姑姑说赵妮儿的疯病好了,此言当真?” 胡大夫“哼”了一声,埋首写药方,“巫蛊之事如何信得?” 语气有些厌恶,明尤想他不信这些,又道:“我也是不信的,但是······” 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得不信。 “昨日我听赵老头说赵妮儿受了风寒,在您这里开了药,想您医者仁心,如果赵妮儿的疯病没好,您一定不会胡乱给她开药·····” “赵老头那人老实。”胡大夫道,“我给她女儿的药里加了豁痰开窍的药。说什么疯病在晋江里泡一夜就好了,秦水仙简直是草菅人命。” 后半句话说的诛心了。 明尤直觉其中是有内幕的,试探道:“少见您发这么大的火,究竟怎么回事?” 胡大夫放下笔,与明尤说了一件事。“十年前,苍连山下比往年暖和,从外乡来了一对老夫妻······” 妻子年过四十,不曾有孕,四寻方药求子。胡大夫勉力而为,不见效果,夫妻俩双双告辞,没想到遇到了水仙姑姑。她让他们取晋江下游水,水中鱼,上游松柏叶,饮下三贴。 “那位大婶可有孕了” 胡大夫声色一沉,“肚子是大了,夫妻两的肚子都大了。” 两个人肚子都大了?难道男人也怀孕了不成? 胡大夫道:“那年天暖,农田钉螺增多,水蛊肆虐。那二人求子不成,反倒中了蛊虫,故而出现心腹满胀之相。可怜呐,活生生两个人,就被秦水仙这样折腾死了。秦水仙背后是大族长,谁也动不得她,乡亲们只有私底下传,晋江水,谁喝谁怀孕······” 明尤是第一回听着轶事,一时入了神:这些事情越听下去,越觉得水仙姑姑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他们要找她,必定要在确保自己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 小花见哥哥一直不搭理自己,在他怀里扭了扭,半个身子爬到药柜子上,鼻子一吸一吸的,双手往药筛子爬,抓了一粒山楂。 明尤笑她“贪嘴”,对药童道:“她好像喜欢这个,给她称些吧?” 入药的食材,向来都选上品货。小花得了山楂往嘴里塞一颗,酸得眯了一双眼睛,浑身打个哆嗦,却又十分开心,爬上柜子再抓一粒,转头递给明尤,直接朝他嘴里送。 “明尤表哥,这小姑娘挺喜欢你。”秦霞在一旁看着,也抓了一把山楂膏送到嘴里,蓦地变了脸色,“酸。” 明尤替她牙酸。 三人一同出了医馆,明尤将小花交到秦霞手上,道:“你跟着秦姐姐玩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秦霞目送明尤走远,牵着小姑娘的手,考虑怎么安顿她,想到明尤要去的地方,对她道:“我带你游湖去。” ······ 傍晚风稍起,吹得江面荡起一波又一波水纹儿。河鸥掠过江面,低头一啄,于激流中捞起鱼儿,扑扇翅膀落到石舫栏杆上,仰头吞下鱼儿。 明尤与曾师父对坐,替他倒了一杯茶。“您会回来吗?” 上一回这样说话,还是上苍连山之前的事情,他想让曾师父留下,跟他学刀法,现在物是人非,曾师父永远也不会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会的。”曾师父双手接过茶,“请你告诉明沅,我去边塞三月,希望回来时,她愿意拜我为师,随我闯荡江湖。” “我父亲母亲不会同意。”明尤道。 “是啊,她不是张小叶,家境贫寒需要谋出路;也不是小花,遭人劫掳被迫卖艺。好端端做家中掌上明珠,何苦随我一个老头子漂泊?” 他紧紧盯着明尤的眼睛,道,“但我看得出来,如果她是个男儿身,是愿意随我出去闯荡的。” 谁说不是呢? 明尤心头微跳,张口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无甚必要,明尤以茶代酒敬他,一饮而尽。“告辞。” 说实话,他从小就想做个江湖剑客,仗剑走天涯,可是事与愿违。他是明家女儿时,父母约束,他是明家长兄时,承担父亲一生的寄望,任何时候,都走不了。 他沿着江岸,没走多远便看见岸边围了一群人。 江面上传来刺耳的哨声。 ······ 船夫被人砍了一刀,倒入江中。秦霞抱着小花纵身跳入水中,不多时从近岸处浮起,浣衣的大娘给她递了根长杆,拉她上来。 她上了岸,赶紧推搡那孩子,让四周之人唤大夫,却见有个黑衣人提刀而来。 街上的人见她被人截杀,报官的报官,四下逃窜,对面青楼的龟奴听见叫救命,姑娘们站在楼上看着,紧张又刺激,龟奴啐了底下的歹人一口,抄起洗脚水向那三个黑衣人泼去,姑娘们发出咯咯笑声,龟奴也躲到人群里去。 黑衣人顾不上身上恶臭,上前来夺。 远距之战,用飞刀这类小暗器最适合。 秦家的飞刀绝技传男不传女,到了秦霞这一代松动了些,只教了三招。秦霞连发三刀,打中了胳膊其中一个人胳膊,身后又有人举刀而来,她在地上滚了一圈,遗落那孩子,被黑衣人抱起,跳上一辆马车。 秦霞连滚带爬站起,她头一次弄得这样狼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正要追去,明尤匆匆而至,“怎么回事?” 秦霞与表哥说了一遍,“那几人将小花掳走了。” 明尤问过她无伤后,道:“他们往哪边走的?” “西南,看样子想翻过苍连山出安阳县。” 明沅环顾四下寻到马厩,随手掏了张银票递给马夫,夺过缰绳,跨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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