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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旭日将升,安阳县城上空尚且月明星稀,江面宽阔,水流缓缓,渡口乌篷船接连出港。    “难得你来,却不能好生招待。”明致远立如青松,与明鑫道别。    “侄儿公务在身不敢耽搁。来日明尤高中,侄儿任期满后,咱们在京都相会,岂不美事一桩?”    明致远摆手辞道:“他还差得太远。”    江面上掠过黑影,落在篷顶,发出咕咕声响。明鑫见到那黑鸽,亮出一块金镶玉环,鸽子扑扇翅膀落到他手上。他解了鸽足上的信,随手放了黑鸽,打开书信读过一遍,不禁叹气。    “昨夜明尤在,我不好直说······”明鑫道,“京都形势瞬息万变,太子与恭王正斗得如火如荼,满朝文武都在站队,父亲保持中立已属不易。我请命调任,实为急流勇退。”    他扬了扬手中的书信,“京都来的消息,太子已薨······”    明致远奇怪道:“那么,恭王胜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陛下十三位皇子,还有晋王、魏王,谁能说准最后即位的是谁?圣上正当壮年,洞察秋毫,父亲耳提面命,为臣子者,忠于圣上才是王道。”    明致远听罢,苦笑道:“老夫在安阳县做蠹虫,无恁多官场是非,倒显得清闲。”    “老爷!”堤上一人边跑边来,近了些,才知那人原是明家管家。他朝明致远、明鑫拜了一拜,气喘吁吁道:“大事不好,您的老岳丈秦老爷,昨夜遭人暗算,受了箭伤!”    “怎么回事?伤势可严重?”明致远大惊失色。他的老岳丈武艺高强,可以说在这安阳县找不到第二个对手,怎么会遭人暗算哪?    明管家:“伤势情况暂未可知。您与明大公子刚出府,秦家便来了消息,说是昨夜秦老爷、大族长与水仙姑姑议事,有几个黑衣人潜入,秦老爷为护佑大族长与水仙姑姑,与人搏斗才受了伤。”    “叔父且留步。”明鑫见此忙道:“请恕小侄公务在身,不能前去拜谒。”    “你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我都省得的。上船去吧,待你任期满后,咱们一家人团圆再叙。”    ······    安阳县的孩子们最怕的人是水仙姑姑。    这个拄着一根蛇头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妖妇,住在偏街陋巷的茅草屋里,举凡走进她那屋子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阴森鬼蜮,尤其可怖。    可是那些年长的人们尊重她,怕她。    有一年安阳县下了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大雨,江水漫过沿岸村庄,没过农田,风雨摧垮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茅屋。水仙姑姑站在雨里,望着倒塌的屋子,凭谁来劝,哪里也不去。    那些打着荷叶伞的孩子们赤脚跑到她身边笑她,闹她,事后被大人们捉回去,狠狠打了屁股。    雨停之后,族里的人们立刻为她修缮茅屋。她守在茅屋前,一句谢也没说,拄着拐杖颤巍巍走了进去。    明尤不喜欢她,非常不喜欢她。    昨夜秦水仙与秦正、大族长在茅屋中议事,闯进来几个黑衣人,不分由说便要杀人。三人中唯有秦正身怀绝技,他临危不乱,胸腹两处各受一刀,打退敌人。秦水仙护佑行动不便的大族长,中了一剑,生死未知。    秦正老当益壮,并无大碍,将四方赶回来的儿孙撵走。    明家母子三人看过老人,放下心中大石头。明尤一出门便抱住明沅的肩膀,兴奋地问母亲:“母亲可知去水仙姑姑那里的是哪个大夫?水仙姑姑伤势如何?”    秦氏摇头,道:“谁知道呢?希望水仙姑姑吉人天相吧。”    明尤嘀咕:若她吉人天象,那别人可就多灾多难了。    明沅的注意力显然在秦水仙之外,“那几个人抓到了吗?他们为何要杀秦水仙?”    送他们出门的冯氏摇头,道:“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留了个活口,被他咬舌自尽了。”    明尤道:“她性子古怪,定招惹了不少人。仇家上门太正常。日后让外公别与她共事,这回受的伤不重,下回可怎么办?”    冯氏摇头,“婶婶也是这么想的。可这么多年了,老爷子的事谁敢劝?”    冯氏与秦氏相携,几人自内院而出,过了垂花门听见倒座房内一派笑语。    明尤远远瞧见秦霞。她发辫梳在耳后,从脸颊到耳后全红了,双眼笑眯眯地与人说话,乍得一看娇俏无比,三两下便露了相,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豪气冲天一拍桌,“干!”    说罢立马端碗酒,一饮而尽。    众座叫好。    十几个大汉,或尖嘴猴腮,或虎背熊腰,袒胸露乳,手中各盘着刀枪剑戟,端的都不是个好惹的模样。他们脑袋都剃光了发,像和尚,可是后脑勺上纹着半个狼头,又像土匪。    “那些是什么人?”秦氏道。    “苍连山那边下来的,老爷子命我们好生招待。今日家里出事,不好叫外人知道,相公领着秦岩和秦霞两个招呼客人”冯氏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推着明家兄妹要他们离开。    秦霞说对明家表哥有意,可是她性子养得这般野,还叫明尤瞧了去,可不要让他觉得霞霞轻浮。    这时秦岩瞅见他们,忙跑出来拜了秦氏,拉拽兄妹两个,“方才与众位说到你们,赶巧你们就来了,快随我来见客。”    秦氏摇头叹息,叮嘱明尤:“去吧,少喝几杯。看着妹妹,别叫她喝多了起性儿把天给捅了。”    明尤:我是这样的人吗?  秦氏与冯氏先去,兄妹二人随秦岩入内。    领头那人,鹰钩鼻旁掉着铁圆环,秦岩尊一声“阆三爷”。阆三爷热情之至,邀他们共饮。“方才秦公子说,二位深得秦爷真传。尤其是明姑娘,小小年纪就是箭中高手,我们兄弟几个都想见识一下。”    他们的目光多放在明沅身上,一旁的明尤很想告诉他们:你们要的明姑娘在这里。    明沅脸上挂着笑,道:“不巧,前些日子受了伤,已有好些日子不曾拉弓射箭,不敢在众位面前献丑。”    秦霞已喝得脚软无力,险些栽倒,幸好及时扶稳了桌。客人们不以为意,赞秦家姑娘是女中豪杰,又劝进一碗。    明尤曾与她一样,自认要在人前做女英雄,事事都要男儿较高下。现在情形颠倒,他头一次生出“何必勉强”的心思来,接过那人的酒,道:“我表妹不胜酒力,着实不能再喝,明尤替她喝了这碗,敬各位。”    他说完饮了一碗。    秦岩搂着他的胳膊,“这是他们敬霞霞的,你抢什么?来,听哥的,走一个。”    他亲自倒满一碗,明尤二话不说,又干了一碗。这酒约莫比平日里喝得要烈些,两碗下肚,他胃里莫名有点烧。    明沅将两桌人敬了一遍。兄妹二人念及今日家中大事,与他们告辞。    秦岩让秦霞送他们。二人以为他是要给秦霞找借口离席,并未推诿。    秦霞出了堂子,连连用袖子扇风叫热。她拿出一个瓷瓶儿,取出药丸吃了一颗。    “什么好东西?”明尤好奇。    “家中连日来客,我特意到药房配药,混咱家百草解毒丸煮过,熬制成解酒的宝贝。这一粒下去,我还能回去喝两盅。”她虽说着醉话,面上的红却果真消散了些,明尤觉得胃里烧灼,咳嗽一声道:“那表妹可否给我一颗?”    昨夜酒力还未消散,今晨再饮,他有些难受。    秦霞忙给他一粒。明尤吃了解酒丸,须臾,舒服许多,二人与秦霞告辞回家。    ······    明尤昨夜宿醉,今晨匆忙出去吹了一转儿风,到家时头微微作疼,瞅见床榻,从桌上选了个豆沙饼便倒,边睡边吃。    琼兰正守着风炉摇扇煮茶,见他们回来,低声对明沅说了几句,明沅点头,挥手赶她掩门出去,净手点弄茶壶。    屋内焚香袅袅,香气宜人。    明尤吃过豆沙饼,拍拍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儿,打量自己从前的屋子。那些刀枪剑戟被家仆搬走,原该有些空荡,明沅唤琼兰搬进来些花草缀饰,倒越发像个女子居室。哥哥爱读书,床头放了三五本喜爱的典籍,一本话本做掩饰,可想而知他有多憋闷。    “喝茶吗?”壶中茶汤已如奔涛溅沫,明沅知他头疼,轻声问道。    明尤点点头,有些木然地坐在明沅对面。    风炉冥火旺盛,素袖托起热气腾腾的茶壶,“水仙姑姑的事,你怎么想的?”     明尤一摆手,“管她哪,老妖妇净来害人。她不在,咱们就再不用那么战战兢兢。”    茶壶微倾,一股细水注入杯盏,明沅瞥了他一眼,道:“战战兢兢?我看你挺享受的。”    明尤忙表忠心,“我一心想与哥哥换回来的。只是······这几日用你的身子,发现不少新鲜事。安阳县喜欢你的姑娘们,一抓一大把。” 他换了个座,抱住明沅肩膀,笑嘻嘻,“哥哥,你看中哪家小姐,我去给你弄回来!”    “怎么?没了水仙姑姑,你便要蹦达到天上去?”明沅被他搂着,推了推,明尤不肯放,便就随他高兴。她吹了吹杯盏中的茶水,试得温度正好,递给了他。    明尤接过的杯盏温度正好,茶香馥郁,他喝了半盏,还是觉得身子不爽利,倒到床榻去。    明沅问他是不是宿醉头疼,明尤答是。    她叹了口气,帮他轻轻揉按头上经络腧穴。在明尤要睡着时,她幽幽说道:“我派人监视赵妮儿······”    明尤打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见了。”明沅道,“昨夜回家后再没有出来,今早赵老头到处找她。街坊邻里说她疯病又犯,兴许跑到山里去了。”    明尤猛地坐起,觉得事情更加离奇。昨夜水仙姑姑遭袭,赵妮儿竟然同一时间不见了?    他想了一想,他们原本就怀疑水仙姑姑所谓的巫术,赵妮儿并未换回魂魄。难不成是赵妮儿佯装好转,趁水仙姑姑放下防备,伺机偷袭报复她?    半响他道:“昨夜去水仙姑姑茅屋的有好些人,那个赵妮儿就算真是什么公主,也不可能短时间召集那么多能与外公匹敌的高手,这两桩事不像有关联的样子······”    明沅自然也想到这一层,起身备置手炉。她将风炉里的木炭一块一块夹起来,目光有些晦暗,“当然,事情更可能如你所说,是秦水仙的仇家上门挑事,意外而已。”    他们最为关心的,是水仙姑姑究竟有没有办法换魂。    “胡大夫,霍大夫给我们看病时并未瞧出异样,现在赵妮儿不见了,水仙姑姑受伤,咱们俩不必那般紧张。我想上云华寺请寺里法师看看······”    明沅话还没说完,“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只小小的手,举着绿龟壳。那手掌指微粉手背雪白,衣袖被门儿撩开,露出胖软的手臂,偷偷摸到地板,将乌龟缓缓放下。    “我的花儿······”明尤一见那软乎乎的手,便精神起来。    他声音明朗,门口的姑娘将门缝打开了些,探入一个脑袋,循声望他。    嗯?    她趴在门边,一小绺尾发扫地,双丫发髻上水仙花儿没扎稳,头一偏,落到地上去。    明尤起身走到门边。小花一直趴在门边,只露个伸个脑袋在屋内,明尤身高笼住她,她抬头仰视,脸上一直笑着。    不知她在高兴些什么。    明尤瞧着,觉得身体那股子邪乎热消散下去,伸手探出门缝,捏住小花的衣领将她捞进来。“进来玩儿。”    一大一小,欢欢喜喜。    都不知他们在高兴些什么。    明沅捧着手炉,看着他们俩,道:“你说外面那么多姑娘,你却整日与这朵花厮|混。”    “她不一样。”明尤让小花同坐,道,“别家姑娘能够听我说秘密事,跟我睡一张塌?男女有别啊······”    “你还知道男女有别······”明沅道,“如今你是明尤,十五岁都有人家娶妻生子,别当她小,不顾名节。更重要的是,你得考虑她的身份。”    她语气里倒没有责备的意思,陈述事实,提醒明尤,这孩子不仅是小花,还是威云兮。    “跟哥哥没别,跟小花也没别。”明尤道。如今就算是秦霞,他都不能与她如同往日亲近。    那些辛秘事不能与人说,与一朵不会说话的花儿说,倒是正好。    “亏得咱们是这年纪交换的,若是在婚嫁年纪······”明尤没由来地生出恶意,“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娶谁?把哥哥你嫁出去······”    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跟我贫嘴······”明沅腹内暖流涌动,笑道。“换不回来,咱们谁都躲不过去。你挑个顺眼的,将就娶······”    二人你来我往,说到这一句时,坐在明尤膝上的小花,突然听懂了什么似的,转身抱住他的脖子,摇晃。    “她什么意思?”明沅疑惑。    明尤也不知怎的,立马领会小花的意思,道:“哦,这是要我娶她。”    他选了块豆沙饼塞到小花嘴里,道,“多吃点儿,长高些,像你明沅姐姐那么漂亮我就娶你。”    明沅愣了一下,觉出他变着法夸耀自己。    他们这身份、这境遇,实难分得出谁是谁。    小花转头看明沅。    换了魂魄,整个人的气韵便就改变了。落在小花眼中的明沅,白衣轻纱,有种说不出来的恬淡静美。    小花有些困惑,半响后郑重其事拽明尤,点头。    明沅看到这里,不禁道:“这孩子聪颖过人,你逗着玩玩便罢,别惹出祸事。”    明尤委屈道:“不跟她玩儿,就没人陪我玩了。”    他说得心口发堵,一时间腹内那股子热息又升起来。    门外琼兰疾呼:“公子,小姐,老爷唤你们出来,公主的车马到了。”    小花极懂事,从明尤身上跳下来,明沅忙放下手炉,与明尤一道出门迎接远客。    ·······    明家上下齐到门口,朝那鸾舆凤驾叩拜。    队伍最前面是一名随行官,领着四匹高头大马带刀侍卫,中间是车驾,嬷嬷宫女随侍,车架后运宝箱,十六名带刀侍卫,红缨头盔,英姿勃发。    明尤跪在明致远身后,略略瞧了一眼,找到队伍中最好的马匹。他低头微喘,觉得周遭人多得他连气儿都喘不上来,腹内热气毫无章法,四下乱窜。    宫女撩开帘子,轻扶车中女子。    她一身素缟,身上无一处夺人眼球的饰物,身姿纤若拂柳,斗笠白纱下冰莹雪肤隐约若现,朦脓中让人不自觉地肖想纱下天姿国色。她自马车下来,侧身端立,极是冷傲。    明尤曾以为,洪思琪这姑娘虽然招人厌了些,总归不负安阳县美人的称号。如今看来,所谓的美人与眼前之人比起来,真真小巫见大巫。    明尤跪在母亲身后,余光量着她通身,头一回没由来的觉得这样做有失礼数,眼眸低垂下去,腹内那股燥热越发不耐。    素白裙摆款款扫过他身边时,他的心狂跳了数下,呼吸也乱了。    那位公主到明家人跟前,不曾叫一句“免礼平身”,便要进明家大门。    门房的小子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美人,傻眼让道时慢了一拍,跟在公主身边的宫女厉声道:“拖下去,重打十大板。”    侍卫得令拖了门房,明尤将心头那怪异的感觉压下去,忿忿要起身,身旁的明沅压住他的衣裳,不许他胡来。    好一会儿,宫女才到门口传唤,吩咐他们一家进去。    众人起身入内,明沅见明尤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一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躲在一旁的小花目光一直明尤身上,以为他病了,忙上前扶他。    两双手一高一低碰到他的身体,明尤才觉出那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小花的手凉凉的,一碰到他,跟点了火似的,迅速在他身体展开燎原之势。    他口干舌燥,心慌意乱,连连退了几步,“别碰我,我、我难受······”    所有的感觉,都向下腹部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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