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医馆。 竹帘后,袁大夫问诊已快结束。 “您今日吃过什么?” “酒,解酒丸,茶,豆沙饼······”一个又一个字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明沅在竹帘后解释道:“豆沙饼和茶都是我亲手做的,用前检查过食材一遍,都是干净的,另外,解酒丸里混了秦家的百草解毒丸。” 袁大夫沉|吟片刻,“公子现在感觉如何?” “胀······难、难受······” “恕老朽直言,您所吃的解酒丸、茶与豆沙饼,都有清热解毒之效,延缓了药物发作时辰,目下针刺放血效用不大。若您实在难受,是否考虑到东街的勾|栏院······” “不行!” 竹帘内外的二人异口同声道。 ······ 明家。 厨娘端着盆儿正要把洗菜水往草丛泼,见丛里一个小身影,忙不迭收住势,唤道:“小丫头,你在那里作甚?过来过来,我这里有好吃的给你。” 小花回头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草丛,听话地跑到厨娘身边。 “可怜的娃,连话也不会说。”厨娘从卤肉里捞出鸡脑袋,撕下鸡舌喂给她,“吃这个,吃哪儿补哪儿。” 小花儿接过厨娘给的鸡舌头,对她点点头以示感谢,又跑回草丛里蹲着。 她四下寻找,看见那只绿皮龟爬出草丛往水池去,“啊”地叫一声追上前,逮住乌龟尾巴,将它倒吊起来。 她用刚从厨娘那里得来的鸡舌逗它。 滑嫩鲜香的舌,引得乌龟从壳里伸出头,脖颈怒张绷紧。 小花软乎乎的手捉住龟颈,觉得它在自己手心里跳动,浑身颤了一下,上下摇晃揉搓它。 乌龟毫无反抗之力,嘴里接连吐出泡沫、水珠儿。 偃旗息鼓。 ······ 院子四面高墙,枯枝抽芽的爬山虎攀援,西南角大枣树树影摇曳,荫蔽深井。 梁游手里捏着一根绳子,另一端吊在井下,捞起半桶水。他低头提水桶进屋,将水翻到浴桶里,余光中的雪肩珠玉晶莹,看得他耳廓红得滴血,匆忙走了出去。 明尤泡在浴桶中已小半时辰。他服下的药凶悍得很,深井的凉水浇不熄那股邪火,周遭水温升高。 他刚获得这身体的时候,什么都要哥哥来教。现在身子归他,有些事情······已经无师自通。 他好一会儿才摸索出怎样让自己纾解,越做越觉得可耻,半个身子趴在浴桶边沿,发出难捱的闷哼声。 水里荡着丝丝白白的絮状物。 他瘫软靠在桶边,喘息一阵,诡异地觉得身体没那么紧,抓起外衣披上,跨出浴桶。 ······· 明尤与明沅匆匆回家。 家中来了位公主,大门守卫全替换成了京都来的侍卫。他们原该侍候在侧,可是事出突然,两人不得不缺席。 明致远并未责问,见他们回来,叹了口气吩咐道:“用饭吧。” 明尤见父亲面露疲惫之色,替父亲添了碗萝卜汤。他一回来就听说了,那个清疏公主难伺候,找尽各种由头惩戒家中下人,院子里稍不合她心意,就被拉去打“十大板”。 二指厚的板子打十下要不了人命,那个公主摆明来找茬的,惩罚那么多人,还不是在为她短命的夫君周旬报复。 秦氏吃了两口,放下碗筷叮嘱女儿,说公主来为周旬收敛尸骨,不知会待到几时。他们一家上下盼着这尊佛回去,明沅万不可逞一时意气,冲动行事,再惹得公主不高兴,治他们个大罪。 明沅点头。 如今明家的女儿懂事了,儿子却不安分。 明尤想不通,周旬又不是他们所杀,公主何必迁怒无辜之人? 初见公主时产生的那点儿好感,荡然无存。 见父母忧心忡忡,他不动声色。面前递来一碗萝卜汤,原是坐在身旁的小花。 他接过汤,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门外便闯进来一个丫头,满是着急之色。 “夫人······” 秦氏认出她是秦家的丫头,皱眉道:“何事慌张?” 丫头跪地哭道:“二爷让奴婢来请你,快回去劝劝老爷子吧,秦岩少爷快被老爷子打死了!” 秦氏是秦正唯一的女儿,算是秦正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之一。她听说侄儿快被父亲打死,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丫头面颊绯红,也不知是因一路跑来所致还是其他,左右看了看。秦氏赶了丫头婆子,正堂里只剩他们一家人。 丫头这才如实说了,“不知秦岩少爷哪里弄来的腌臜东西,给秦霞小姐吃了······午后小姐热|毒难忍,被家里醉酒的客人瞧见,险、险些轻薄了去······” 明尤与秦氏同时站起,“霞霞怎么样?” 丫头战战兢兢,“被人发现得早,小、小姐尚好,只是眼下······”她哭喊道,“秦岩少爷快被老爷子打死了,二爷派我来请您,快去劝劝吧······” 秦氏闻此,一阵天旋地转倒在座位上,捂着心口,“打死、打死了好,混小子这样害自己的妹妹,何苦救他!” 明尤联想自己今日所遭的罪,惊觉今日之事并非巧合。他今日统共就吃了那么几样东西,哥哥的东西干净,他相信秦霞的为人,而今她受了一样的罪,下|药之人自然不是她。 思来想去,秦岩递来的酒最为可疑。 难不成他下|药是为了把他和秦霞······ 秦氏哭了两声,帕子擦了擦眼泪起身。骂归骂,她是要去劝的。好在没惹出大祸端,否则她断断不敢回去求情。 明尤心里念着秦霞,与明沅起身随秦氏而去。 ······· 秦岩果然被打得皮开肉绽。 秦氏到时,与妯娌几个一同跪求秦正,几番劝说才让秦家老爷子停下棍棒,罚孙子跪祠堂。 明沅安慰秦霞去。明尤到祠堂前,见秦岩朝祖宗牌位跪着,背后满是棍棒留下的血痕,满腹的怒火被外公毫不留情的打法打散了些。 他跪在秦岩身旁的蒲团上,叫了一声“表哥”。 秦岩嘴唇干裂,嘴角都是血迹,没敢看他,佯装咳嗽一声,道:“你想打我?等我伤好些再打吧。哥哥我背后疼死了。” 明尤是想揍他的。 “你为何这么做?”他心里隐隐有答案,只是不在秦岩嘴里证实过,还是不大敢相信。 “霞霞喜欢你······”秦岩有些尴尬,开口先说了这么一句,半响又道:“你们若好了,是咱们两家一桩美事。只是我没想到,霞霞为了解酒,用咱家的百草解毒丸配了药。那药效延缓,没把你们凑到一块儿,却让阆三那个小人趁虚而入······” 油灯火光摇曳,照耀在两个少年身上,在他们背后拉开颀长的影子。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心里就那么点事儿,以为我不知道?”明尤面上有些阴影,整个人看起来都阴沉沉的。 秦岩这才说道:“琪儿也喜欢你,你若跟秦霞好了······” 果然如此! “为了一个外人,你便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害我们?” 明尤无名火起,觉得面前的祖宗牌位都被点着。 “表哥······秦岩,你这个哥哥当的,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说得咬牙切齿,蓦地站起,踹了脚下蒲团,转身便走。 秦岩在他身后,慌道:“此事是哥哥不对,你打我,凭你怎么打我,我绝不还手······” 明尤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脚走出祠堂。 明家母子漏夜回家。 秦氏方才一直在劝哭泣的冯氏,现在与儿女呆在一块儿,有了诉说的对象,拉住明沅的手道:“你伯母说,女儿家名节要紧,今日之事绝不能传出去,你们今夜只是与我回家探亲的,旁人问起何事来,半个字也不能说,明白吗?” 兄妹二人点头。 明沅说了秦霞现状,宽慰秦氏说秦霞尚好。明尤知道那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可极重视家人。这回定与他一样,最难过的,是秦岩这般对待他们。 到家下马车时,明尤看了看门口那些个侍卫,拽了明沅到一旁,道:“霞霞还说了什么?” 他跟秦霞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知道明沅还有话没对秦氏说。 明沅道:“秦霞表妹说,若秦岩娶洪思琪进门,她就用飞刀将洪思琪戳成筛子。” 明尤一听乐了,猜想秦霞精神尚好,对明沅道:“那你可回了她?让她放心,这事儿,我妹说了算!” 他昂首阔步进了明家大门。 ······ 洗漱罢已近三更,明尤解衣上塌。 欢颜吹油灯掩门而去。 明尤这日因公主之事憋屈,又因秦岩之事动了真怒,加上极大消耗体力,身心俱疲。原该早早入梦,他却在榻上辗转反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迷迷糊糊的,一时又说不上来。 风吹窗扉,带进来一阵水仙花香,沁人心脾。 他一只手放到头下,微闭的眼睁开,借月色细数纱帐绣花,一朵又一朵。 没错,少了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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