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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俨等人追出来,拜唤一声“将军”。    明尤这才知道,抱着小花的正是声名大噪的威家军主帅,威云启。    青年侧身对着他,正与小花说话,一只手臂将怀中小花托高,腰背笔直,一只手扶着腰间藏鞘的佩剑,双肩平稳有力,没有丝毫偏颇。落日在他鼻侧投射阴影,明与暗,锋棱分明。    威俨等人看见明尤,以为他带了解药回来,忙迎上来。威云启目光也转到明尤身上,怀中的妹妹两条小腿乱蹬,身子不停扭动要下地。他看出她满心都在门外少年身上,眉头一拧,将她放下去。    小花跳下台阶,门口的马动了动鼻孔朝她达达走过来,她握着拳头朝大马“嗬”了一声,越过马儿跑到明尤面前,对他张开手臂。    这是要抱的意思。    头顶上视线灼灼,明尤直觉那目光来自威将军,却没有理会。他缓缓蹲下身,小花双臂也随之下垂,不解地看着他。    “小花儿······”    他低垂着头,紧握着拳,挣扎了好半响抬头,望着她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自觉嘴里的话难以启齿,害她白白期待,空空欢喜。    “哥哥很想听你说话,可是对不起,我······没能拿回解药。”    威云兮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她绽开笑容,双臂环扣锁住他的脖子。那一头青丝稍乱,有一小绺儿钻到他衣领里,蹭到锁骨,微微发痒。    ······    竹楼人去楼空,没了主子,没了头领。房东王婆提着麻布裙衫骂:“一群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霸我的地方,不给钱还想住下去?收拾包袱麻溜儿滚······唉,那东西放下。”    她指着一顶变戏法的柜子,拦下那群小孩子,“你们几日没给房钱,拿这些东西作抵押,反正姓扈的倒台,你们这戏团也开不下去了,留着这些玩意儿作甚?还不如给我当柴烧。”    “这些东西是我们的······”有个小子要与她吵起来,被人拉拽住。王婆见此更来劲儿,“怎么?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打我不成?一群唱戏的下九流!”她喋喋不休,像只遭人夺食的母鸡。    “小妹儿······”楼梯间传来女声。    王婆见到来人,忙陪笑迎上去,搀着她步下楼梯,“姑姑啊,您怎么来了?”    “我的茅屋烧了,没地方住。” 环视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水仙姑姑别开眼,道,“你这里不错。”她递了张银票给房东,“这竹楼我买下了,你回家取房契地契,今后不必再来。”    王婆低声应了,支支吾吾说这是夫家祖产,不便买卖。水仙姑姑笑她:“你先看看得了多少钱。”    王婆迟疑地从袖里掏出银票,瞄了一眼险些晕过去,痛哭流涕拜道:“老婆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姑姑······”    水仙姑姑摆手道:“你家那位我记得从前我出嫁,他给我吹唢呐,很是热闹······这是给他的打赏,来得迟了,收下回去吧。”    王婆领着钱心满意足离开。水仙姑姑招手唤来一个光头小娃,“娃娃,现在这竹楼是你们的,爱住多久住多久······”    那小光头在她跟前“哇”地一声哭了,“我想回家······”    “回家啊?”她替小光头擦了擦眼泪,“好啊,姑姑带你们回家······”    “真的?”有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喜道。    “对。”    “多谢夫人。”有几个懂礼节的孩子,听说水仙姑姑愿意带他们离开,忙叩拜谢恩。    “啊,别叫夫人······我男人早死了,我不是谁的夫人。你们和他们一样,叫我姑姑。”她一只手托着脸,道,“等我把你们送到边关,你们愿意回家的回家,无家可归的,我会做好安排······”    “姑姑······”人群中走出一个男孩儿,哭道,“我喜欢杂耍表演,想留在戏团里······”    不止是他,还有孩子们也这样想。    他们无家可归,前路茫茫,只会一门手艺,脱了它就没了根似的,惶恐不安。    水仙姑姑笑道:“姑姑这辈子没什么喜好,年轻时候最喜欢看杂耍戏法。既然你们有人不愿走,我就再聘一位团主,空闲时候还能来寻个乐儿······”    孩子们不知哪里来这样一位姑姑,直将她奉作活菩萨,感激涕零。欢喜之际,门口有个孩子喊道:“姑姑,门口有顶轿子,是来请您的。”    ······    威俨焦急地在房门前踱步,不时朝屋内张望。    霍神医不认高门权贵,只认病情轻重缓急,颇有风骨。在他眼中,明沅的病情比小花严重得多,因而就算威家人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也要先救明沅。    威云启放他先去,望着一同离开的明尤,眼神冷得掉冰渣子。    屋内,霍大夫将冰蛊放在明沅手背上。肉虫透明如冰晶,吮血化作鲜红颜色。霍大夫替明沅把了脉,捋了捋胡须对明尤点头,道,“不出一个时辰,明姑娘就可大好。”    他收拾药箱,准备去替威云兮把脉。    明尤松了一口气,听见门外威俨焦急的脚步声,拦下大夫,向他摊开手掌。“请大夫为我看看,此蛊可能取出。”    他手心的伤口微乎其微,血迹已洗涤干净,可是霍大夫眼明心亮,摸了摸明尤脉搏,摁住他的手,道“此物是毒也是药,是福也是祸,现在外面还有个求药的,明公子千万不可声张!”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取出来?”    哑蛊母虫既死,想让小花说话,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养蛊,另一个办法就是蛊王。    可是如今蛊王在他体内。除非他成为曾师父那样的控蛊高手,能够任意控制蛊王,或是把血放干,蛊虫才会从身体之中爬出来。    霍大夫摇头,道:“老夫的建议是养蛊,毕竟哑蛊只是叫人丧失音色,而不至于伤人性命。三五年养一条蛊虫,威姑娘便可恢复如初。可您若宣扬出去······”    他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早年老夫与威家的那位将军打过交道,他刀剑无情,冷酷至极。让他知道此事,难保不对您下杀手······”    他说这话时语气与水仙姑姑极像。明尤时年十五,心智不到十二,他们口中轻松的“三五年”,已经是明尤的小半辈子。    “我知道了,我会为她养。”明尤苦笑道,“她那么小,真不知到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我。”    霍大夫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提着药箱出门。屋外的威俨急道:“大夫你终于出来了,这下该去看我家小姐了吧。”    明尤替明沅牵了牵被角,吩咐琼兰照顾她,寻小花去。    他刚走到门口,屋内扔出一个纸团,滚在他脚边,随即听威云启无奈道:“不许胡说。”    墨渍浸没纸张,他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乐了,内里写着:我不会说话,你就不要我?你不要,别人要的。    威云启对霍大夫道:“大夫,果真无法令我家云兮说话吗?”    “南疆蛊虫霸道,天下会蛊的不止一人。将军所识的奇人异士遍布天下,老夫一家之言,不可尽信。”    “先生无法,我只好另寻良医。京中事务繁多,我们也该回去了······”平淡而冷静的声音,诉说着决断之事。他转头对威云兮道:“听见了吗?云兮,你不能呆在这里,咱们得找人治病去······”    小花往嘴里塞一颗蜜饯,舌尖甜腻,心头发苦。    她不愿走,眉毛拧个疙瘩,被威云启抱起,手中纸袋没有拿稳,蜜饯果子散了一地。    姑娘失了糖,跟失了魂儿一样,“啊啊”叫起来。    威云启抱她出门。威云兮看见门口的明尤,一时叫得更厉害,可惜徒然张嘴却说不出话,眼里涌泪花儿,直勾勾盯着明尤。    “恕小人斗胆,将军不多留几日?”明尤拜道。“十三公主遭恶人利用,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将军既然身在县城,可否派兵协助我等,寻找公主踪迹?”    威云启与水仙姑姑不同。水仙姑姑看人,似将人看个透彻;威云启看人,似有千钧之力压迫。    明尤不卑不亢。他不愿见小花匆忙离开,又不能当着人家哥哥的面说“舍不得”,只好搬出“公主”这尊佛。事实上······    理她个鬼。    “沈清疏?”威云启冷笑一声,“与恭王同谋绑我妹妹,理她去死。”    明尤:······    威云启一路带小花走出明府,翻身上马,单手抱着她,明明知道小花哭得厉害,却一句也不安慰。    明尤头一次看见做哥哥做成这样的。    威俨一行人上马,明致远等人忙匆匆相送。    小花手里攥着马儿鬃毛,咿咿呀呀哭得不成样子。威云启将她的脸往怀中一埋,马蹄嗒嗒,几人掉转了头,准备离去。    明尤的眼睛一直在小花身上。    小花挣开威云启的大手,转过头望着他,越是说不出话,眼里就越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越叫不出声,明尤就越堵得慌,一股气郁结成团,心疼一下,身子震一下,就连齿间唾沫都酸涩起来。    他想对她笑笑,想说三五年后去看她,想安慰她别怕,小花一定能再说话。可是她哭得太可怜,他笑不出来;隔得太远,想说的话不能一一交待。    于是不忍再看。    他想别开眼,却意外地······听见一个声音。    “明······明······”    嘶哑稚嫩的音色,来自高头大马之上。从银甲戎装胳肢窝下探出脑袋的小花,凄惶惶唤着一个“明”字。    马蹄达达,渐行渐远。    明尤心下剧跳,步下台阶时脚滑了一下,险些栽倒。    狼狈之余,明尤朝那人、那马疾呼: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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