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不可测! 雪地的夜更是如此,诡异的分着黑白。 少女提着竹篮,循着依稀可辨的碎石小路前行,日前可怖的景象尚在眼前挥之不去,偶有积雪压断竹枝,更是令她心悸不已。 穿过竹林是一片巨大的人工湖,湖水静谧,倒映着湖心尚未拆除的戏台,像极了一只痴情的妖精,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不久前这里刚上演了一场鲜血淋漓的“大戏”,如今一夜雪落,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少女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穿过廊桥,往湖对岸半山腰处的庙宇走去,晚风轻拂,树影摇曳,牵扯出的摩挲声,像情人的呢喃,也像夜鬼的啼哭。 那里可有一只无家可归、沉冤未雪的鬼? 此时已交三更,庙里烛火却未尽,明明灭灭、跳动不止,少女看着它,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的气息,反而顿生出几许寂寥。 庙门轻启,枯草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少女微微皱了皱眉,一双澄澈的眸子则极力在昏暗中寻找着什么,已经三天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偌大的古庙一角,一团黑影紧紧蜷缩着,即使少女走近也不见挪动分毫,鼻翼里却传出一声闷哼,少女眉头渐舒,不管他有多生气,至少还活着。 可活着,就是他余生的全部吗? 少女悲哀的想着,目光移向了他包裹严实的双手,这双手曾培育出无数奇花异草、还曾为她调制了世上最芬芳馥郁的香,而如今,却没了手掌。 一切源自于她少女思*春的一声叹息,结束于世上无双的“花烬”…… “云烟阁”所处的百花溪四面环山,仅有一条水路与外界相连,溪中遍植百花,每到春夏之际,寻一静谧处,听溪水潺潺,看千红争艳,一片云蒸霞蔚,竟与仙境一般无二。 溪中人已记不清他们最初来此的模样,却虔诚的感恩着最初为他们寻下这一方净土的老阁主——云霄,小心的不去触碰他的“怪异”。 云霄喜欢花,除去南山脚下用以耕种五谷的土地,其余皆让人洒下了花种,除此之外,还在云烟阁后搭建了石室,用来培育罕见的奇花异草,石室不许常人进入,除了负责培护的大师傅和花奴,后来又多了跟随大师傅学艺的少阁主云浅。 四季更迭、花开花谢,老阁主似乎只是为了看一场绚烂的生死轮回。 又一个三月,桃李争春,异香弥漫了整个百花溪,少阁主云浅站在一树桃花下,眉眼如画,竟比那满树桃色还娇俏了几分。 “这百花虽好,可惜却不能长久,一日落地,便芳华尽散了。”云浅叹息着。 大师傅笑得温和,淡淡说,“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东西可长久,小女娃子见景思春,春尽了,你这魔怔病也就好了。” 云浅噘嘴道,“即使如此,也总有能长过数月、甚至数年的吧?” “方法倒有,不过……”意识到自己失言,大师傅忙住了口。 云浅双眸闪动,拉住大师傅的袖子便不再松手,“大师傅,你给我说说,真的有让百花不谢的方法吗?” 大师傅拗不过,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要留住百花的艳色绝无可能,不过要留住‘花魂’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世上有种工艺叫‘制香’,可老阁主早有禁令,不许在百花溪中制香,所以这事,你听听也就算了,万不可对人提及。” 不管云浅如何追问,大师傅都不肯说出老阁主禁香的原由,似乎除了谷中的老人,也再无人知晓,而他们都忠诚的选择了沉默。 无奈,云浅只好求大师傅为她制一味香,大师傅禁不住她的哀求,再加上她着实可人,让他不忍拒绝,便应承了下来。 云浅本以为这是数日之间的事,可从选香、炮制、调香……到出香、窖藏、晒香,竟过去了整个夏秋,久得她都怀疑大师傅是否已忘了这事。 初雪的那天,大师傅让花奴送来了锦盒,里面是三朵指甲般大小、月黄色的雕花,花奴说,这叫“花烬”,以火焚之,其异可现! 花奴还说了句至紧要的话,“大师傅叮嘱,因老阁主不许制香,此事万不可外泄,谨记,谨记。” 云浅偏偏看轻了这句,也低估了她爹所说的“不许”,当下送走花奴,便让丫鬟暄儿关了门窗,轻捻一粒,小心翼翼的置于暖炉中,一时间,云浅似乎又回到了那“春风花草香”的时节,满眼尽是春色无边,红的、粉的……交错纠缠,在她眼前迅速蔓延成一团,像吞噬天地的业火,恣意舞蹈,百花俱烬! 许久,云浅才从幻象中回过神来,心里却空落落的,热情奔放的异香仿佛勾起了她某些潜藏心底的“欲*望”,第一次,她对生于厮、长于厮的这片土地产生了厌倦,直觉死水无澜、不知尘事的生活再不能给她快乐,她渴望改变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始,于是她推开窗户,将目光投向了出谷的水道。 “暄儿,你想象过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吗?” 丫鬟暄儿单纯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山外面有什么,不过我知道,那里的生活一定不比我们这里好。” “为什么?” “阿爹说,外面的世界风云诡谲、充满算计,为了权利、为了土地、甚至为了女人,都能挑起一场战争,生死就像花开花落般随意,您说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的?” 云浅从未听老阁主提过这些事,初次听闻,好奇倒多过心悸,想了想,似自语般叹息,“即使如此,也该好过这无趣的生活,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出去看看,你会和我一起吗?” “少阁主去哪儿,暄儿自然跟到哪儿。“暄儿真诚的说,末了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百花溪最好。” 从此云浅心里便多了份执念,整日里神色恍惚,一门心思都在伺机逃离这件事上,直到立春前数日,才被另一件事暂时打断。 百花溪的规矩,每年立春之前数日,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庆典,除庆祝即将冬尽,还会在溪中年满十六岁的少女里选出一位“花神”,在立春这天代表百花向上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花团锦簇,同时也代替上苍接受溪中人的朝拜。 这是莫大的荣耀! 云浅今年刚好十六,也在甄选之列。 早早的,制衣坊的姑姑就将霓裳羽衣送到了各适龄少女屋中,款式、花样一般无二,至于最后谁能脱颖而出,多是取决于众人的眼缘,或是自己的“小心思”,往年间有人曾在衣裙上装饰百花,也有人凭着曼妙舞姿,或余音绕梁的嗓音胜选的。 云浅跟随大师傅学习数年,自忖比别人高出一筹的便是识草辨花、培护新种的本领,一时半会却没法展示,若论舞蹈,便略显平庸了。 暄儿见她愁眉不展,提议道,“不若,我们也在霓裳羽衣上动点心思,你去大师傅处要些当季的奇花异草,定能比前人妆点得新奇。” 云浅觉得这事俗气,不过也提醒了她,当日“花烬”焚烧的幻象至今想起,还令人震撼不已,如若让其他人也感受一番,胜出当是无悬念了。 她从大师傅那里要来新近培育的蓝芷草,黏贴到衣裙内里,又一次燃起了“花烬”,将衣裙罩于其上,屡屡香烟竟丝毫不外泄,尽数吸附进了衣裙内。 暄儿一时看得呆了,云浅轻笑道,“石室里这种新奇花草多得是,大师傅的技艺怕是我这辈子都学不来的了。甄选那日,只要我一舞蹈,香味就会随之飘散,恐怕连爹爹也不曾见过那般美妙的幻象。” 云浅的愿想在舞步戛然而止那一刻宣告破灭了。 故事的开始和她设想的一般无二,她和其他女子一起踏上廊桥,穿过寒枝摇曳的莲池走上高台,她看着她们逐一展示着自己的华美,眼里却始终是淡淡的笑意,她清楚没有什么会比“花烬”更独一无二。 舞步轻盈、异香渐起…… 旋转跳跃间,云浅觉得满池荷花开得正艳,漫山雪色正逐一退散,春风和悦,草浪翻卷,姹紫嫣红一片,冬寒便也就此消散了…… 一舞毕,云浅望着众人脸上如痴如醉的茫然,心里已自先高兴了几分,得意的寻觅到大师傅,才发现了不一样的神色。 恐惧! 回过神来的几位老人脸上也都是这种表情,云浅还来不及揣测更多,老阁主云霄已快步走了上来,表现出的却是与他人截然不同的愤怒。 “这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大师傅身子微颤,云浅避开了他的眼神,怯怯回道:“是我在石室无聊,自己调制的。” 云霄的冷哼带了几分嘲讽,当今世上,会制“花烬”的人寥寥无几,他是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双眸如电,锐利的刺向了大师傅,后者双腿一软,匆匆跪了下去,全身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九位花奴也跟着跪下。 制香,于百花溪而言,是大忌。很快云浅便真真切切明白了这一点,却是用鲜血淋漓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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