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诸侯坐大,帝室衰微,天子的宫宇并没有比华宫大多少,加之多年未兴土木,很多宫殿看上去都有些陈陋。但是百年王气积淀下来,倒是自有一番雄厚庄严的气势。 自从玄国王姬在华国遇害,天子至今仍未有新妇,不过听说内宠颇多,诞下唯一子嗣的桑柔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名曰女史,教导公子和帝姬,不过算来算去也就两个徒弟,一个是桑柔夫人的公子瑛,还有一个是天子的小妹琪姜。 明姒一路在寺人(宦官)的带领之下缓缓的走,一边想着临行前与师父的对话。 “公子瑛是桑柔夫人唯一所出,这次你进宫,也有她的主意。”子谕一边打量着萎靡不振的明姒,一面说道。语气听上去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明姒却是一愣神,脱口而出:“她就这么一个孩子,爱如珍宝,干嘛不请个正经师父教他。” 郗子谕并没有着急回答她,而是从容的用着早膳,十分优雅。 待到漱完口,才缓缓解释起来:“桑柔夫人曾多次请我进宫教导公子瑛,可都被我拒绝了。” 明姒恍然大悟:“陛下中宫未立,这位桑柔夫人倒是个有筹谋的。只是徒儿才疏学浅,只怕误人子弟。” 子谕牵了牵嘴角,道:“刚刚觉得你聪明颖悟,怎么又糊涂了。桑柔夫人不过是想要郗府作为依靠,咱们谁去都是一样的。” “师父……”明姒犹疑不已,欲言又止。 “陛下的后位已有决断,那位夫人所想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只是她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宫人,发展到如今的地位,势力遍布朝野,真算得上手段出众。所以,我并不想得罪于她。而且你能不能顺利出宫,也全看这位夫人的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师父向来神机妙算,相信他总是没有错的。 桑柔夫人的桑沃宫伫立在太液池边,夏日的凉风习习扑面,满池的朱华袅袅婷婷,是个极好之地。明姒郑重的行了个大礼,一双纤柔白皙的手便殷勤地将她扶了起来。 面前的这个夫人着实是个绝色佳人,一双凤目顾盼流转,盈盈欲诉,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她慢启朱唇,音色如春莺婉转:“果真是个美人,姑娘气质如此不俗,难怪能得子谕先生青眼,拜入师门。” 明姒连连客气,便在她的亲自搀扶之下,坐到了一方竹席之上。幽幽的香气款款袭来,炉内焚的是名贵的龙脑香,昭示着这位夫人的宠渥优厚。 桑柔夫人一身海棠红的衣裙,当真娇艳夺目,她顺势坐在明姒身边,显出与众不同的亲密。明姒端详着她袖口密密的石榴纹,做出几分恭顺温婉的样子。 桑柔顺着明姒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口,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里衔着许多哀怨:“姑娘见识非凡,真是让你见笑了。我只是一介宫人,没有母家做依靠,自然不配绣上那些尊贵的纹样。每次看到太后身上那些属于江国的饕餮纹,便好生羡慕!” 明姒忙行礼告罪:“妾并无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夫人衣裳的花纹实在好看,少不了多看几眼。石榴多子,是很好的寓意。” 桑柔忙将她扶起,温柔又和善的帮她整理衣裳,语含自责:“都是我不好,姑娘果然多心了。先生让姑娘特地来教导我的瑛儿,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姑娘再这样客气,便是我不好了。” 说完,她对宫人道:“快去叫公子来,拜见师父。” 不一会儿,一个瘦高的男孩子便带到了她跟前,梳着两个总角,低垂着眉目,很是懂事恭谨地行礼:“瑛儿见过母亲,见过师父。”看模样他不过五六岁,但是做派却十分老成,垂着目,不肯再多言语。 “昨日教你的可都背熟了?”不同于方才的温柔,桑柔夫人面对儿子十分严厉。 “回母亲,儿子不敢懈怠,都记住了。”小小的人儿偏偏学全了大人的规矩,明姒暗暗皱眉。 “背给师父听听。”桑柔满含期待的看着儿子,仿佛给予了极大的期待。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稚嫩的童音想起,背得流畅,却没有感情。不想却让他的母亲生生打断:“这篇不好!你父王最喜欢那篇‘岂曰无衣’的,把那首背来。” 童音复又传来,瑛儿背的很认真,额上有汗珠滑落。明姒不忍,掏出手帕来,帮他拭着汗珠,问道:“瑛儿可理解其中所讲之意?” 瑛儿摇摇头,惶恐的看了眼母亲。 桑柔夫人柔声道:“我是不懂这些的,不过陛下很喜欢,我也就捡了几句。烦请姑娘给瑛儿好好讲讲,我母子二人自当感激不尽。” 瑛儿的声音怯怯地:“是不是只要瑛儿背会了所有的诗,陛下就会高兴?” 桑柔点了点头:“只要你争气,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孩子的脸上立刻有了欢喜的神色。明姒莫名的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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