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梦到了舜华夫人。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带着繁重的假髻,面色苍白,胭脂浮在脸上,晕染不出丝毫的喜色。 那一刻,她好像变成了她。 入骨的悲伤让她难以呼吸,她听着马车的辚辚声,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从此以后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生于帝王之家,早该知晓自己的命运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蒙蒙的雨丝飘入车内,她记起也是这样雨天,那个人站在芍药丛中,笑得腼腆。他有着白皙俊秀的五官和世家子弟最端持的仪态,她以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便会是自己的。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向天子求娶她,难道她比不上那个忸怩作态的女子么!他说过的那些话,都做不得数了么?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他会不会来送自己? 忍不住掀起车帘回望,芳草萋萋,官道笔直,然而官道的尽头没有人。 兄长说,个人情爱怎可放置于家国之上。但是对于她而言,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都能够触动她的心弦,他的一句话她都能回想无数遍,如今参商永隔,死生不见,怎会不让人肝肠寸断。不过这样也好,他娶妇,她离国,回忆固然美好,却也只是回忆。过往种种欢乐越多,今后种种痛苦越深。 江水横亘在眼前,江的那一边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听闻华侯喜好美姬,內宠无数,最年长的公子比她还大几岁。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是良配!她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觉得自己的未来再无可期。 不能死,活无望,这才是最悲哀的局面。 惊醒之时,夜色正浓,空荡荡的一室之内,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她抚着胸口,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绞痛和憋闷,那怎么也制止不住的悲哀,真让人难以呼吸。汗水和泪水混在了一处,在脸庞上肆虐。 一室压抑,一室苍凉。 重新点燃了烛火,披衣而起,迎着无边的月华走向了室外。巡夜的侍卫都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也没有多加阻拦。 因为夜色的渲染,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宫禁也平添了许多温柔,几盏宫灯安静地亮着,昏黄的光芒像是渴睡的眼。她抬头,天色如墨染,几点孤星闪烁着清寒的光彩,似乎很近,似乎又很远。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里的风带着丝丝的凉,她拢了拢凌乱的发,胡乱的擦拭着纵横的泪水。 太液池近在眼前,找了块石头坐下,双腿曲起,将脸颊静静地埋到其中,脆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渗入经纬之中,真好,无人可知。 当你无法理解一些人的做法时,可能只是因为自己还未长大。现在她终于长大了,带着遍体鳞伤的痛苦,带着国破家亡的仇恨,前路在哪里看不清楚,蓦然回首连归途都已断绝。该怎么办?上天能否告诉她该怎么办? 露水悄悄打湿了她的鞋子,她抬起头。月光已暗了下去,天边的墨色褪去,变成了深蓝,聒噪的蛙鸣也归于平静,原来天就要亮了。 就在这个万籁俱静的黎明之前,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双玄舄踩在密密的芳草从中,她抬头,玄色锦衣,青玉躞蹀,腰悬玉佩,锦囊添香,服色和夜色就这样混为一体,偏偏这张脸却和天上的皎月一般,流转着温润却迫人的光芒。 “公子……”她惊讶的难以附加。 他想必也站了许久,衣服上有露水和青草的气息。 “女史也无法安眠么?”他也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了她的对面。想必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她仿佛觉得那高雅清华如谪仙的男子,平添了几分亲切。 “做了个噩梦。”她揉着眉心,好像还没有从惊悸中走出。 “只是个梦罢了,只要不是现实发生的,便不要多去计较。”他望着远处,轻轻地叹,“现实只会比梦境更让人难堪,倒还不如就在梦中的好。” “公子也睡不着?” 她看着他,他望着远处渐渐淡下去的天色。他忽然转头,恰好对上了她的眼。那双眼睛里有星辰闪烁。 他忽然笑了:“是啊,我也做了个梦。” 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梦,能够让他这样夤夜起身。不过他的装束看上去却不像是噩梦惊醒,倒像是一夜未眠。 她就这样怔怔地想着,再抬眸时,却发现他在看着自己。她从没有感觉过,原来一个人的眸子可以这般清冽好看,就一眼,便让人有道尽心中所有心事的冲动。 “我得了一个消息,我父王决定让我留在雍城为质,不用返国。”他说着这句话,仍是淡淡的语气,好像不过是叙述梦境,但是明姒却刹那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现实发生的事实。 晨起的宫人,开始一盏一盏熄灭着宫灯。 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接触到了他的脆弱,天涯沦落,依依相惜,她的心弦如同湖面的涟漪,颤动着,袅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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