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忧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篇名出自于曹丕的另一首（不是为甄宓写的那首）《善哉行》之中的“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本章揭开曹叡的身世之谜，后面还有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情节。本书连载期间，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曹叡返回洛阳之后，甄宓反复回想告知儿子血脉出自于袁家的那个夜晚，又不断思量要不要去洛阳出席卞太后的寿宴？她思虑过度，以至于造成《黄帝内经》所谓的思伤脾，而脾不统血，在两次月信中间，竟然大量流出经血！这种后世医学称为排卵期出血的症状，在汉魏时代比较少见，格外吓人！这一来，甄宓确实因病而无法前往洛阳了。　　　　为免卞太后误会，甄宓特地派人送快信去向卞太后解释她的病情，甚至附上了邺城宫殿御医开的药单，作为凭证。就在信差刚走时，侍女总管怡明请求甄宓让她去洛阳，到郭贵嫔手下去参予卞太后寿宴的筹备工作，理由是甄夫人自己不能成行，但派亲信前去帮忙，也算多尽一份心意。　　　　甄宓听怡明说得颇有道理，就允许了。由于怡明曾是甄宓的陪嫁丫鬟，从甄府跟到袁府再跟到曹府，多年相随，甄宓自然很信任怡明，做梦也想不到，怡明已经变成郭照的眼线了！　　　　原来，早在东汉建安二十一年（西元216年）冬天，曹家大军离开邺城时，甄宓因染风寒而未能同行，但曹操要带所有的孙辈去谯郡祭祖，甄宓唯恐她的一儿一女，以及庶子曹礼这三个小孩太麻烦婆婆，就派怡明跟去协助照料，而随父亲远征的曹丕则带着侍妾徐梅与郭照。于是，在这趟旅途中，郭照买通了怡明。　　　　郭照生性精明，看出了怡明对甄宓心怀妒意。甄宓从小尊重比她大三岁的怡明，时常私下尊称“怡明姐”，没有把怡明当下人看，反而养成了怡明如同闺中密友的心理，像是嫉妒美貌又幸运的姐妹那样，对甄宓暗恨不已！甄宓却是浑然不觉。　　　　甄宓两次出嫁，有心往上爬的怡明都希望甄宓说动夫君收她为妾，但怡明不好意思直说，唯有频频暗示。甄宓并没有听懂，只以为怡明想要嫁人，就去问婆婆可否帮怡明安排一门婚事？结果，无论是袁家的刘夫人或曹家的卞夫人，都说怡明目含凶光，面相不祥，宁可袖手不管。怡明躲在帘后偷听到了，羞愤交加，就暗自咬牙怨怪甄宓多嘴，才引来夫人的恶评！　　　　更令怡明生不完闷气的是，甄宓先后两位婆母交代的针线活儿，甄宓都拿给怡明代做，因为从小娇生惯养的甄宓只爱读书、弹琴，从没学过缝纫，要拿针缝什么都缝不整齐。在未受教育的怡明看来，甄宓对女红一窍不通，怎能算是个好女人？偏偏每个男人只要见了甄宓，就迷得晕头转向！凭什么？就凭一张天生比较精致的脸？苍天太不公平了！怡明时常一边替甄宓缝制婆母日常用的被褥，一边在内心呐喊！　　　　郭照刚刚嫁作曹丕的侧室时，就注意到了怡明隐含的愤懑。郭照默默加以分析，结论是：倘若要把怡明拉拢过来，为己所用，得要想办法帮她找个男人才行。　　　　在婚嫁方面，郭照看得出怡明志在曹丕，但郭照晓得曹丕一向嫌怡明丑，绝对不会接受。况且，郭照自己也不想要曹丕多纳妾，就决定另外帮怡明留意对象。　　　　在郭照与怡明都跟随曹家大军远行时，她们难免见到军队中的众多男子。郭照发现，怡明对一个名叫温笙的军官很有兴趣。温笙长得相当英俊，自视颇高，根本看不上怡明。然而，郭照趁着曹丕宴请部属时，偷偷在温笙的酒杯中下了迷药，又派怡明去温笙的营帐给他送醒酒汤...　　　　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家有原配的温笙不得不听从曹丕的命令，在行军途中纳了怡明为妾。虽然，温笙不久阵亡，留给怡明的遗腹子也早产夭折，使得怡明难进温家门，还是回到了甄宓身边，继续担任侍女总管，但在怡明心目中，许给温笙那几个月，真是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而那来自于郭照的赐予。怡明越怀念温笙，就越心向郭照。因此，当怡明窃听到了曹叡实为袁家后裔时，她立刻想要赶快编出一个藉口去洛阳，才好去向郭照告密。　　　　这个秘密大大震撼了郭照！她真没想到，七八年来处心积虑要夺取甄宓的正妻地位，居然如此轻易就要美梦成真了！只不过，郭照记着卞太后的寿诞将临，硬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说要等太后的寿宴过后，再向皇上禀报。　　　　一直等到卞太后虚岁五十七的生日大大热闹过了一场，第二天下午，曹丕在御书房内批奏章时，郭照才把怡明带去求见。　　　　曹丕乍听怡明所言，倒没有郭照那么震惊，因为打从曹叡出生，曹丕就一直暗自嘀咕曹叡不像他。何况，他一听怡明提起了袁家男人喉结下的黑痣，就记起来自己小时候，曾因当时父亲与袁绍交情不错，而见过袁绍一面，那时候，幼小的他仰望袁绍，注意到了袁绍胡须半掩的喉结底下，有一颗相当大的黑痣。此刻，他再用心想一想曹叡的模样，就确定了，曹叡的喉结底下也有同样的黑痣！　　　　然而，曹丕有一个解不开的疑问，就冷冷开口质疑道：“问题是，她过门的时候，不可能怀着袁熙的孩子！因为，我们曹家从建安九年二月就开始攻打邺城，到八月占领邺城之前，有半年时间，袁熙都在幽州，没有回过邺城。”　　　　“那半年，袁二公子是没回过邺城。” 怡明卑躬屈膝答道：“可是袁三公子回过邺城！在皇上带兵进入袁府之前几天，袁三公子先溜回家了一趟，才逃离邺城。”　　　　“什么？” 曹丕大惊失色！虽然不过四年前，他才疑心过甄宓曾与曹植偷情，但他从没有想到，曹植可能并非第一个迷上甄宓的小叔子！　　　　怡明看出了谗言生效，不禁显出了笑意，年过四十的眼角、嘴角也随之挤出了更深的皱纹。　　　　曹丕受不了怡明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恨不得闭上眼睛不看！但为了追根究底，他不得不盯住怡明，凶狠嘶喊道：“怎么扯到了袁尚？难道她跟袁尚---” 他突然间嗓子哑了，喊不下去。　　　　“袁家几位公子之中，长得最体面的就是袁三公子。” 怡明有条不紊答道：“不巧袁三公子的夫人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不久，就病逝了。袁三公子需要慰藉，而甄夫人呢，既然袁二公子长年远在幽州，难得回一趟邺城，她难免深闺寂寞。再说，甄夫人最擅长眉目传情了！他们两人哪，眉来眼去很久了。甄夫人经常深夜偷溜去袁三公子的卧房。其实，就连袁将军的刘夫人也知情。只是刘夫人最疼她亲生的袁三公子，才假装不知道！”　　　　怡明告密的内容似乎全部合情合理，因为袁尚外型英挺，以及他的生母溺爱他，都是广为流传的事实。况且，曹丕记得很清楚，袁尚曾于建安九年阴历七月带兵回邺城，试图破解曹军之围。虽然根据曹军的情报，袁尚只是率领他的部队在城外攻打曹军，并不曾入城，但以袁尚对邺城环境之熟悉，如果他在某个夜晚单独潜入城内，回家一趟，应当办得到！　　　　曹丕越仔细寻思，越不能不信怡明绘声绘影的描述！他勃然大怒，抓起御案上一个杯子就砸，并且狠狠叫道：“贱人！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那个贱人！”　　　　怒火冲天的曹丕完全想像不到，当天夜晚，怡明将会做恶梦，梦到被阎王爷判处要下拔舌地狱。阎王爷痛责怡明卖主求荣、谎话连篇！　　　　恶梦中的怡明不得不承认，实情是：尽管袁尚曾经多次试图接近甄宓，甄宓都坚守贞节，予以廻避或推拒。唯一躲不掉的，只有邺城快要失守的那一夜...　　　　那一夜，袁尚穿着普通士兵的服装，中箭受了伤，却忍痛爬墙，从后院溜回了袁府。他含泪诉说：“我们的部队已经溃不成军！我的印绶，也被不忠的部下偷拿去献给曹军了！很遗憾，我的援军救不了邺城。看来，邺城就快守不住了，我非逃命不可！只是临走之前，一定要回家来看看娘！” 说着，袁尚就跪了下来，向母亲刘夫人磕头。　　　　刘夫人悲泣着把袁尚拉起来。母子俩哭成一团。当时才二十出头的甄宓也站在旁边，陪着流泪。　　　　然后，等刘夫人亲手为袁尚敷好了左肋骨上的伤口，袁尚就说他得要趁着黑夜远走高飞。刘夫人纵然千万舍不得，为了让儿子逃生，也只能放行。　　　　袁尚拜别了母亲。刘夫人与甄宓则黯然垂首，分别回卧房去了。甄宓实在意想不到，袁尚竟然没有立即离去，却跑来轻敲她的房门，并且轻喊二嫂！　　　　甄宓一开门，袁尚就低声说道：“跟我走！”　　　　“什么？” 甄宓很意外，错愕问道：“那怎么行？”　　　　“我冒着天大的风险跑回家来，除了看我娘，就是为了要带你走！” 袁尚急切说道：“我娘年纪大了，恐怕跑不动，没办法带她走。可是你得跟我走！你年轻貌美，要是落到曹军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甄宓否决道：“我不能丢下娘不管。我有责任要孝敬她老人家。再说，即使我跟你走，也还是有可能被曹军抓到。”　　　　“只要你跟我走，我会拼了这条命来保护你！” 袁尚热烈说道：“你看，我不顾一切，跑回邺城来，就是为了你！我回来了，二哥却没有回来，这代表了什么？你应该作我的女人才对！”　　　　“不！” 甄宓猛摇头，拒绝道：“我是你二嫂。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能不顾礼法！”　　　　“礼法？” 袁尚冷笑道：“礼法只适用于太平年代。在这个乱世，谁还顾得了礼法？”　　　　“无论如何，你快走吧！” 甄宓催促道：“你自己说的，要趁黑夜赶快走！天一亮就容易被曹军发现。”　　　　“不！没有得到你，我不会走！” 袁尚坚决说道：“我想你，已经想得太久了！如今命在旦夕，再不下手，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话声方落，他就猛一下把甄宓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甄宓赶紧挣扎，并且警告道：“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要喊叫了！”　　　　“我不放！” 袁尚把甄宓抱得更紧，耳语道：“我只后悔以前太尊重你的意愿，每次都听了你的，放了你，错过了多少良宵啊！人生苦短，再不及时行乐，就没得乐了！你要叫就叫吧！叫来了我娘，我就说是你勾引我。你说，她会听谁的？”　　　　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甄宓呆住了，再也无话可说。此时，她嫁入袁家已有五年，自然深知刘夫人特别偏袒袁尚，凡事都站在袁尚那一边，向来是非不分。　　　　“你还是乖乖给我吧！” 袁尚得意笑道：“我会好好疼你的。二哥已有半年没回过家，你太久没人疼了！” 说着，袁尚就改以双手托住甄宓腋下，迅速把她托起来，扛在他自己右肩上，大步往床前跨过去...　　　　甄宓拳打脚踢，竭尽最后的努力反抗！然而，她力气太小，粉拳绣腿当然抵挡不了孔武有力的袁尚，反而激起了袁尚更强烈的征服欲...　　　　在袁尚得逞时，甄宓不停哭泣。她悲哀自己失去贞操，也怨恨袁熙没有回家！为什么在邺城如此危急之时，赶回来的是袁尚，而不是袁熙？　　　　袁熙是兄弟之中最木讷的一个，为人有些刻板，笃信忠孝节义应当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五年前，父亲派他去驻守幽州，而把新婚的甄宓留在家中，他毫无异议照做了。当然他对绮年玉貌的娇妻难免依依不舍，但他当时对父亲唯一的请求，只是让他把原配吴氏留下的儿子袁谦带去幽州，以克尽父职。原来，甄宓是袁熙的继室。当袁绍将军听说甄宓才貌双全时，他的儿子们之中与甄宓年龄相近者，只有袁熙因原配吴氏难产去世而单身，袁绍就将甄宓聘为袁熙的妻子。　　　　其实，袁绍自己对甄宓也颇为心动，只是了解甄宓出自书香门第，不可能委身作妾，才只好给儿子娶为正室。甄宓过门之后，袁绍越看越喜欢，就不情愿让她跟随袁熙去幽州，而以儿媳妇理应侍奉公婆为藉口，叫她留下来。虽然，袁绍碍于身份地位，未曾对甄宓采取过任何越轨的行动，但他只要在家时，总会吩咐甄宓随侍左右，很有一种望梅止渴的意味。在这方面，他与他的早年好友兼晚年对手曹操凑巧雷同。　　　　当甄宓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她不禁感慨：难道，历史真会重演？从袁家到曹家，都遇到了暗怀情愫的公公，以及大胆表白的小叔！只不过，袁尚贪欲而曹植纯情，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曹植，甄宓格外感伤--- 记得自己少女时代梦想的夫君，就像曹植一样胸襟宽阔、性情豪放，而又感情丰富，可是偏偏嫁了两次，都没有嫁到那样的对象，反而碰到了一个那样的小叔，却又比自己小九岁！即使没有叔嫂名份的限制，也得担心红颜将来会比他的英年衰退得早，难以偕老...　　　　由于像是大姐与小弟的年龄差距，甄宓并没有后悔婉拒跟曹植私奔。在甄宓看来，自己与曹植停留在互相思慕的阶段，是所有可能的结果之中，最美的一种。　　　　甄宓知书达理，向来都决心要恪守妇德，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建安九年（西元204年）的那场围城战争中，先失身于袁尚，又受俘于曹丕！当时她难免怀疑：自己是否应当一死了之？但想想袁熙生性内向，并不擅长表达情感，而且两人聚少离多，婚姻生活实在不算美满，他又不曾在围城时赶回来相救，未免不值得为他殉节！　　　　何况，刘夫人贪生怕死，主动说要把甄宓献给曹丕为婢妾，又一再央求甄宓要顺从曹家，以保全性命！甄宓有了尽孝这个理由，就能够说服自己活下来了。　　　　她刚嫁进曹家那段时日，经常魂不守舍。曹丕总以为她在思念袁熙，而大发脾气！殊不知，她在猜疑腹中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　　　　她但愿孩子是曹丕的！无论她的感情或理智，都想要孩子是曹丕的！感情上，她多少已被曹丕书写心声的《善哉行》所打动，才怀着孕也甘愿以代替的方式夜夜承欢，自然认定腹中怀的该是曹丕的骨肉；至于理智上，她出身世家，凡事讲究惯了名正言顺。曹丕纵然强抢人妇，毕竟给了名份，而袁尚所为，却是在亡命天涯之前，不负责任的巧取豪夺...　　　　十几年来，甄宓一直不让自己去回顾被袁尚强占的那一夜。她几乎做到了假装那从未发生过，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初长成的曹叡喉结底下冒出了黑痣...　　　　虽然曹叡竟然来自于甄宓最引以为耻的那一夜，甄宓却照样打从心底疼爱他。甄宓发觉：母爱纯粹是母亲对孩子的天然深情，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是自己的骨肉！　　　　问题是，甄宓绝对开不了口告诉曹叡，他的生父是袁尚！她只能含糊说叡儿是袁家的后裔，让曹叡自己去假设生父是母亲的前夫袁熙。这样，身世带给曹叡的打击才不至于太深！所幸曹叡并不知道，曹军围攻邺城那半年，袁熙都不在家。　　　　甄宓只顾担心儿子对身世的感受，根本无心注意从小就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怡明。难怪她丝毫意料不到，怡明自告奋勇去洛阳，居然是为了到曹丕面前去毁谤她！　　　　曹丕一生最难以忍受的耻辱，莫过于怡明所捏造的甄宓情史！自从曹丕虏获了甄宓，他原本一直相信，甄宓刚被俘时态度冷漠，主要是由于女子应当守贞的道德观念。因此，尽管曹丕当初时常气愤甄宓心不在焉，大吼大叫之余，却没有深责，就是理解袁熙毕竟是甄宓的第一个丈夫，如果甄宓怀念他，可谓人之常情，只能嫉妒，不能怪罪。然而，当怡明的谎言蒙蔽了曹丕的理智，使他误会甄宓曾经自愿与袁尚私通，他对甄宓的爱恋之中所含的敬重就完全崩溃了！　　　　他忍不住在内心对甄宓狂喊：你当年在袁家就不守妇道，那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贞节？我早该在跟你过的第一夜就看穿你了！那一夜，我还得意你无法抗拒我，谁知你生性放浪！你那一夜露了底了，大概因此惶恐，后来才会拼命装圣女！偏偏有时候，你还是压抑不住你贪欢的本性！我还被你骗了，以为你忽冷忽热，是在前夫与后夫之间感情挣扎，那么就算叡儿是你前夫的儿子，我也只好认了！哪想得到，叡儿竟是你跟袁尚偷情的产物？原来，你不只跟子建暧昧，早在袁家的时候，你就勾搭小叔了！你这表面上清高、骨子里淫乱的贱人！你教我怎能原谅你？　　　　曹丕越想，越怒不可遏！他被熊熊怒火烧昏了头，以至于伸出颤抖的右手，拿起毛笔，亲笔犯下了他此生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