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晋茶跟在他身后,直到要转弯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来俊臣站在层层宫门之内,就像一个强行抑制着戾气的囚徒。 ............................................................................... 太平抚着胸口,似乎有些不适,闻言连看都没看一眼:“你说的是小晋姑娘?” 昌宗微笑道:“正是,虽说有点笨,到底还有些用处。” 太平道:“来大人怎么说?” 晋茶已经隐隐有些感觉,自打张昌宗认定来俊臣也有嫌疑之后,太平对着来俊臣时便有些底气了。 来俊臣是个什么脾气,这些日子以来,晋茶心里也大概有点谱,眼下他虽然暂处下风,却大抵不会同意张昌宗把她要走,倒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如何,而是来俊臣一向就看不惯有人在他面前放肆。 谁料来俊臣竟点了头:“可以。我先交代她几句话。” 晋茶满面惊讶,来俊臣朝她勾了勾手:“过来,有几件家里的事要跟你说说。” 晋茶立马乖乖地跟着走了出去,他没走太远,只是停在了外殿廊下,冬日稀薄的阳光将他凌厉的五官勾出一丝晦暗。 来俊臣道:“我不管你从何处来,是谁的人……” 晋茶退后便拜:“属下和那姓张的真的……” “好了!”来俊臣低声吼道:“时候不多,我懒得琢磨你那点小心思!听着,即便我今日就被弄到倒台,手里也仍然会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事成之后,我送你一份大礼。” 她换了这嫩黄的襦裙,雪白的颈上还有些柔软的碎发,当真是一副柔软可欺的少女模样。晋茶苦笑道:“大人,属下孤身一人,如何就能在那姓张的手里讨得好去?” 来俊臣冷笑道:“小崽,你有多大本事,我亦看不清,就算你完不成我交待给你的事,脱身也不会太难——我最后问一句,这事你办,还是不办?” 晋茶见挣扎无果,只得应了。 来俊臣道:“怕你弄不分明,我再给你捋顺一遍:眼下太平这一胎因药而落,能出手的就三个人,我,周兴和武驸马。武攸暨的姓氏就在那儿摆着,只要他不谋反,甭管捅出什么篓子,陛下都绝不会动他;但我和周兴就不一定了,所以……” 晋茶一点就透:“所以大人要我尽量引导张昌宗将殿下落子的罪责推到周大人头上?” 来俊臣点头:“这几日我还在万年,你老实跟着他就是,如非了不得的大事不必与我联系,懂了么?” 晋茶有些紧张:“若是我办砸了……” 来俊臣道:“你若办砸了,就是你大人我落马之时,到时候我自会咬紧了你做我的同党——呵,你看,这便是当初你在王家门口要见的世面!” 殿门里走出一个人,和他们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颇有风度地问道:“来大人,交代好了吗?” 来俊臣一手从背后伸出来,向着张昌宗的方向一摆,示意晋茶走过去。晋茶朝着来俊臣福了福身:“属下一定尽力。” 昌宗笑吟吟的看着她走过来,朝着来俊臣简略地拱了拱手,径自出门去了。晋茶跟在他身后,直到要转弯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来俊臣站在层层宫门之内,就像一个强行抑制着戾气的囚徒。 “怎么,舍不得来大人?” 戏谑的男声响在身前:“来大人固然俊美,可我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晋茶有心想解释一句,来俊臣大了自己二十多岁,几乎是个父辈,再说自己若真的是个娈宠,如何就这么轻易的送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盛世繁华的大唐,官员富户间互送姬妾都属寻常事。就是解释了他也不见得会听,一开口,反而成了一句嘲讽:“艳鬼大人如此美色,哪里是我一个民女可以肖想的?” 她胡乱起了外号,昌宗竟也没有生气:“好吧,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可知道到我手里的小娘子最后都如何了?” 晋茶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捧着他说话,仰头反讽道:“大人若是喜欢同我上榻,陪你便是了,瞧大人这姿色还说不上是谁占谁的便宜呢!” 昌宗:“……” 他似乎被噎住了,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别苑门前,晋茶的思路已经沿着涉案诸人跑了好几圈,昌宗突然道:“好歹是个母的,不要成天‘上榻上榻’的挂在嘴边。” 晋茶:“……” 所以,你这么长时间不说话都是在想这种事? 说来也是奇怪,张昌宗一出手就震住了来俊臣这么只成了精的大妖怪,怎么说也该更让人惧怕敬畏才是,但晋茶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生不出敬畏的感觉,听他说话不顺耳,还忍不住想要讽刺一下。 大抵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实在太狼狈了吧。 毕竟差点淹死在不到三尺的池子里这种事,真是非常丢人啊…… 昌宗:“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上马?” 晋茶收回了怜悯慈爱的眼光,翻身上马,嘀嘀咕咕道:“连个轿子也没有,居然就敢动来大人?” 并排而行的昌宗:“……”下次说这种话可以小声一点…… 等到两匹马踏上官道,晋茶终于忍不住发问:“就我们两个?没有其他护卫?” 昌宗打了个唿哨,登时从道路两旁窜出十来个黑衣侍卫,晋茶急急勒马,好险就要伤到面前半跪着的黑衣人,马蹄到了眼前,护卫们却岿然不动,晋茶心里便忍不住赞了一声。 昌宗吩咐道:“看好我身边这位小晋姑娘。” 晋茶心里有些诧异,居然还会特意吩咐人保护自己。 昌宗:“如遇危险,可以不必理会;若她未经我的允许向外传递消息,可以当场格杀。” 晋茶:“……”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何疑问?” 晋茶:“既然要防着我,为何又非要我跟来?” 昌宗半垂下眼,一幅沉浸在回忆里的模样:“那晚你我在公主府的水边……” 晋茶被这语气弄得一个瑟缩,众护卫识相地隐退到暗处。昌宗道:“看你实在太像小狗,逗起来特别好玩。实不相瞒,在下就这点爱好,出京办事不方便带着家中爱宠,所以临时请你来顶替一下。” 晋茶冷笑:“感情张大人要我出来,不是因为缺人,而是因为‘狗数不够’?” 昌宗一副君子模样,含笑点头。 晋茶气愤地说道:“晓得了,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 昌宗见她这模样,方才被顶撞的郁气登时一空,忍不住大笑出来,摸了摸她的头:“逗你的,快走吧。我下榻的客栈在城西,再不走要赶不回去了。” 晋茶哼地扭过了头,思虑之下,又觉得不能惹他太过,于是又委委屈屈地把头转了回来。 昌宗唇角含笑,纵马而去,晋茶深吸一口气,也紧紧跟上。 晋茶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城西客栈,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有钱人的世界。 虽说是客栈,每个客人却有个单独的小院,且院子间的间距很大,留出了非常充足的个人空间。 昌宗一路赶回城中,十分疲惫,一心只想先回去睡一会儿。客栈的仆从领着二人进门:“爷,要给夫人单独准备些梳洗之物么?” 晋茶:“我不是……” 昌宗:“不用,她糙。” 仆从:“……好的,奴知道了。” 仆从弯身退下,顺便关好院门,昌宗朝着西边厢房一指:“晚上你就住那里。” 晋茶点头,随即愕然道:“酉时还不到你便要睡了?” 昌宗站在自己房门前,无奈地回身问道:“为何你对着周大人来大人都十分尊敬,到我这里便‘你’来‘你’去的?” 晋茶:“大概是因为他二人不会在危险时不顾我的死活吧。” 昌宗转身进屋:“……罢了,当我没说。” 晋茶:“何时吃饭?” 昌宗:“饿了就自己去找饭堂!” 晋茶:“我找不到。” 昌宗:“那你要如何?!” 两炷香后。 晋茶坐在主房里,满足地夹起一块千叶豆腐:“这客栈真心不错,厨子比公主府的都要好些。” 昌宗揉了揉眉心:“快吃,吃完就回厢房去。” 晋茶道:“既然张大人要我扮演狗,自然是要喂饱了再放回去的。” 昌宗夹起一筷子翠卷放在她碗里:“我家的狗不说话。” 晋茶:“……” 昌宗见她吃瘪,被扰了睡眠的心情终于好了些:“你到底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晋茶略带疑惑地问道:“两件案子都还没个说法,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明明昨晚在公主府,你还大半夜不睡觉亲自验证……” 昌宗打断了她的话:“正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眼下才很困,像你这么精神才不正常。再说,十八年前的旧案我已差不多有数……” 晋茶:“!” 昌宗笑道:“这么惊讶作甚?好吧,反正不说清楚你是不会出去了,咱们来捋顺一下。” 晋茶放下碗筷,准备专心听讲,昌宗却又给她夹了点,示意她该吃吃,自己却倒了杯热茶端着:“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个时间点:薛怀义死的那天可是个大日子——太平殿下大婚,无论凶手用什么方法杀人,他必然会出现在万年城内,且与公主府关系密切。” 晋茶摇头道:“可是据来大人所说,那天以公主府为核心,万年城人山人海……” 昌宗:“这就是第二个关键点:动机。十八年前,薛怀义是太平殿下的外宠,此事人尽皆知,薛怀义为人霸道,不要说寻常百姓,就是一些颇有权势的贵族也不敢招惹他。这么想想,其实会在这个时候动他的人并不多。” 晋茶质疑道:“薛怀义风头正盛时自然无人动手,可是公主大婚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他的失势,岂不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好时机?” 昌宗摇头:“不,正相反,据我所知,当年薛怀义不但没有失势,反而还从太平处领了一个修建明堂的任务;再说大婚当天,当今圣上与先皇都亲临万年,寻常人根本不会选在这一天动手,除非这个日子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 晋茶点了点头:“说得对,你继续,所以,你怀疑哪些人?” 昌宗啜了口茶:“这样盘算下来,大抵只有三个,排第一的当属当时的驸马薛绍。” 薛绍这个名字乍一入耳,晋茶还反应了一下:“他……”想了想忍不住笑道:“嗯,作为太平的丈夫,他的动机可以说是十分充足了。” 昌宗屈指在她头上虚打了一下:“一说到这种事就瞎兴奋。薛绍是世家子,有理由,也有身份有能力杀人。”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第二个人,是太平。” 晋茶噎了一下,昌宗细致地给她斟了些茶水。晋茶道:“不是你说太平仍旧喜欢他还让他修明堂的么?” 昌宗泰然自若地说道:“试想你是太平,全心全意就想和自己的驸马过日子,但是全天下都知道你在外面还有个野男人,你会如何?” 晋茶反驳道:“可是你明明说……” 昌宗自顾自地接道:“这野男人,自然无论如何都要除去。但是若明晃晃地直接让他消失,流言蜚语只会更甚,这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道理;可若是仍旧维持着他明面上的身份,再悄悄处理掉,随便找个什么与他有旧怨的人一栽赃……” 晋茶似有所觉:“是了,殿下的宠信是个保护伞,却不能防住保护伞的给予者。” 昌宗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第三个人……是周兴。他的人生也在太平大婚这一天发生了转折,但我并不能确定他与这件事的确切关系……” 晋茶的脑筋一下活络起来:“你是不是还在等着什么其他的消息?” 昌宗赞许地摸了摸她的狗头:“听,消息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仆从便在院门外扬声问道:“有位姓狄的公子找您,要请进来么?” 昌宗:“请吧,问问狄公子用饭了……” “砰!” 大门突然被撞开,现出狄云悲愤的脸—— “张昌宗,怎可让我做这种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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