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魂兮归来,无遥远只。 ............................................................................... 中午见面的时候,狄云狄太医给晋茶留下了一个严肃刻板的年轻太医模样,衣饰朴素中见华贵,料想出身也是很好的。 是以眼下她很是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眼前人的身份。 狄云一身邋遢,气得直抖,头发上偶尔还掉落下一大片灰尘:“若不是为了我家阿惠,鬼才替你挖这劳什子造孽的东西!你那么多手下,就非得用我亲自动手?你知不知道明堂现在就是个危楼?我差点被脱落的房梁木砸死!” 昌宗淡定地放下筷子:“差点。” 狄云砰一声把东西扔在地上,棕色的一团,砸在地上特别响。 昌宗扶额:“好好好,你辛苦了,还要什么?” 狄云:“报酬还要加。” 晋茶:“……” 说好的方正坚贞呢狄太医? 昌宗起身,将人迎入主屋:“云兄消消气,我独身在外,能指望的人也不多,劳烦你啦……令侄之事,我一定放在心上。” 狄云脸色缓了缓,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转头瞧见晋茶,奇道:“呦,这位姑娘早些时候不还站在来俊臣后面么,怎么这会儿又跟着张六郎一块儿吃饭了?” 二人还未开口,狄云就自己做了回答:“啧啧啧,真是可怜,刚脱虎口,又入狼穴!小姑娘,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还当这姓张的是什么好人?现在的小娘子啊,一见了好看的面皮就没了脑子,真让人伤神!” 二人:“……” 客栈的下人及有眼力见地新拿了一副碗筷进来,狄云接过,也不在意这是两人吃过的,十分自来熟地用饭:“张昌宗,你去将东西拿进来。” 晋茶十分自觉地去院子里取了,摸着像是个瓷瓮,外面裹着棕布,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拎着颇沉,她只好将它半抱在怀里,将将要踏入房门的时候,昌宗道:“就站那儿吧,别拿进来。” 狄云腾出空来啧了一声:“就你事多。无妨,拿进来,放这凳子上。” 晋茶乖乖照做,放下之后忍不住甩了甩手腕:“这什么东西这么沉?” 狄云:“骨灰。” 晋茶:“……” 昌宗促狭地眨了眨眼:“猜猜是谁的?” 晋茶脸色苍白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狄云:“那么大个和尚,烧完就剩这些了。哎,不要这个表情嘛!干净的,我挖出来之后都擦过了,那些殉葬者的尸浆我擦得干干净净……” 晋茶:“呕!” 狄云:“……我在吃饭啊……” 晋茶干呕道:“大人……厉害……” 狄云:“哎,说起来,薛怀义这人虽说不怎么样,但掘人坟墓终究缺德,不过我想薛怀义在地狱有灵,应该也知道谁是挖坟的罪魁祸首,你说是吧,昌宗?” 昌宗:“令侄……” 狄云瞬间放下筷子坐正,一瞬间仙风道骨:“按照你的吩咐,我此去明堂寻找薛怀义的尸骨,发现几处古怪。” 昌宗摆手:“请讲。” 狄云一手画了个菜盘大小的圈:“明堂本是供奉佛骨的,照理说,薛怀义一个淫僧,再怎么粉饰也不该埋在这里,奇怪的是,他不仅被埋葬,还有相当大的一块区域被用来专门供奉于他。” 晋茶终于缓过了神,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缓解不适,恨不得站得离那瓷瓮八丈远:“听狄太医的意思,还有殉葬者?” 狄云道:“这就是第二处古怪,从太宗开始,咱们大唐就开始用三彩来代替活人殉葬了,可是薛怀义的墓里竟还有尸首,被摆放的十分整齐,绝不是死在里面的盗墓者。” 昌宗沉吟道:“有几个?” 狄云:“两个,人都烂得差不多了,但是手里的东西还留着,一个拿着红绣花,一个拿着金□□,这东西太大,显眼,我就没拿回来。” 昌宗:“这就说得通了。” 晋茶:“等等,怎么就说通了?” 见狄云也疑惑地看着他,昌宗只好解释道:“这是显庆年间的风俗,只流行过一阵:若是有人枉死,为防他死后因不甘而还魂,就另寻些尸首作为活人的替代品在墓穴里陪他。但尸首不易寻,渐渐地也就没人这么做了。” 狄云喔了一声:“这便说得通了,啧,一具男尸一具女尸,小晋,你觉得这是他什么人?” 晋茶:“奸夫□□?” 狄云一脸赞同。 昌宗:“……我认为,这是有人在他死后做的补偿,红绣花是用于婚仪,女尸是给他结冥婚用的;至于拿刀的男人,要么是在守卫,要么是在镇压。” 晋茶不赞同地说道:“给和尚结冥婚?不问问佛祖同不同意?” 昌宗:“……毕竟不是寻常和尚。” 狄云:“费脑子,你们想吧,我话还没说完。第三处古怪是,墓中有很多掉落的箭矢,墙上还有飞钉一类的东西,这说明墓中必有机关。” 晋茶在狄云周身打量了一番:“狄太医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呦,原来狄太医身手也不错,是我眼拙了。” 狄云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进去的时候非常顺利,没有触发任何装置,也就是说……” “一定有人先进去过了。”昌宗肯定道。 狄云:“而且不是为财,除去不好拿走的□□,墓里还有不少金银珠宝,全都落了灰,明显没有被动过。” 昌宗点头:“还有其他疑点么?” 狄云摇头:“就这些了。” 昌宗:“珠宝有没有带出来的?” 狄云登时炸了:“拿人家骨灰就已经够缺德了,你居然还让我盗墓?我这双手可是用来悬壶济世的,这些不干不净的俗物我如何会碰?” 昌宗微笑道:“好吧,没拿就没拿。现在你该放下筷子了。” 狄云:“?” 昌宗:“用你悬壶济世的手验一下骨灰。” 狄云:“……” 验骨灰。晋茶心里赞了一声,从离开公主府开始,晋茶没有一句话提到过自己与来俊臣对十八年前旧案的推测,张昌宗却仅凭推断就得出了薛怀义被人下毒的可能性,确实非常聪明。可是…… 晋茶问道:“人都死了十八年了,又是火化,即便是毒死的又如何验得出来?” 狄云铁青着脸解释道:“甭管是什么毒,若能致死,骨头渣滓里必然有所留存。”他站起身解开棕布,动作一顿,猛地回头凶道:“张昌宗,你欺人太甚,我堂堂太医院首座,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你居然让我做仵作的活儿?” 昌宗淡然道:“令侄出来以后,我会为他讨一个立功的机会。” 晋茶愕然地看见狄太医俊秀的脸从狰狞到惊奇,在从惊奇到惊喜,最后从惊喜变成平静。 下一刻,狄太医用弯弯的笑眼对她说:“小晋姑娘,请你弄盆清水来。” 晋茶:“……” 仿佛对刚正不阿四个字有了新的认识。 狄云在屋里忙活,张,晋二人在院子里等结果。 晋茶对骨灰仍然抱着恐惧,毕竟这“人”前些日子还在公主府显了一次灵。当初在太原的时候,她本以为跟着来俊臣出来会见识些宦海中事,没想到竟当头第一件便是这玄之又玄的通灵案,真是瘆得慌。 她努力找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狄太医的侄儿怎么啦?看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昌宗站得脚酸,也不挑剔,转身就在台阶上坐了:“喔,他侄子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本事,说话却很容易得罪人,前些日子因为冒犯陛下被抓起来了,我答应狄云为他疏通疏通。” 晋茶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叔侄关系不错嘛,也是个太医?” 昌宗道:“他志不在此,说起来,这人在长欢纨绔圈里还挺受追捧的,熟悉点的都叫他阿惠……” “我们阿惠怎么了?”天色擦黑,狄云终于走出来了。 昌宗起身问道:“没什么。结果如何,有毒么?” 狄云的面色有些古怪。 昌宗道:“有话直说。” 晋茶也跟着起来,面色犹疑:“可若没有毒,多少有些说不通。” 狄云:“不是毒,可也差不多了。我在骨灰里验出了相投散,这东西若是拿不准剂量,也能置人于死地。” 晋茶:“相投散,那是什么?”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 晋茶疑惑地看向狄云。 狄云:“啊,天黑了,我也该找地方休息了。” 昌宗:“我送您出去。” “不是……”晋茶回头一看,主屋里灯火明灭,摇曳的烛光打在骨灰坛上…… “等等我啊!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 折腾半天,安排好狄云的住处,昌宗才领着晋茶往回走。 晋茶道:“打个商量,能换个院子住么?” 昌宗:“不能,你若是害怕,住在院外地上我也不拦你。” 晋茶:“这天冷的……”她打了个颤,终于觉察出这长久而来的阴冷来自何处——公主赏赐的裙子虽说漂亮好看,可也太薄了些,在别苑时墙高挡着风还不觉得,一出来就冷了。 料想身边这位大爷也不会顾得上她,晋茶决定明天一早就出来买件厚实的。 她想了想,问道:“张大人,你的袍子能借我披一下么?” “可以。” “……”原本是预备着他说不能,再跟着套几句话的。 厚实的披风一下子将她与周身的寒风分离开来,披风里还带着他的温度,暖暖和和,恰到好处,晋茶一时有些愣。 昌宗道:“走吧,咱们送薛怀义回去。” “等会儿,送谁回哪儿?!”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狄太医偷了人家的骨灰,只管偷不管送,作为朋友,咱们就代劳送一趟吧。” 晋茶:“不不不,等会儿,大大大……大人,其实我有点累了……” 昌宗:“茶茶,披风总不能白借呀。” 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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