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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星期天傍晚无意外是返校的高峰期。我站在这个钟点只有三四个舍弃晚饭致力于好好学习的同学的教室窗边,思绪冗杂地望着校门口那些素不相识的从一辆辆小车里钻出来的齐中学生。  算来,也有将近快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吧。在学校申请了长期留宿资格的我,一次次拒绝着顾汉涛说着要来接我回家的好意。  夫妻俩都没有因为我不回家的决定而感到生气。他们只是如一地叮嘱我“多照顾自己、别不舍得花钱、多给家里打电话”,语气里,有自然流露的些许失望。  果然学习是全天下最好用的理由。它冠冕堂皇地掩盖着我不愿回去那个家演好假装是局内人的角色的真实想法。  我不孤单,也不寂寞。或许偶尔会想想妈妈、警官爸爸和慈慈,但是学习,对,做不完的练习册能够很好地缓解我的想念。  比如说随着铃声开始了的这个晚修。我翻开练习册,全神贯注地进入到演算数学题海的状态中,一页做完,一节晚修也只剩下不到五分钟。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同桌座位上,有些担心李一晨。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直到下课也没有收到回复。  还在生我的气吧。  我决定要给她打一个电话道歉。却在教室门口和她来了一个转角撞满怀。  “有好东西给你。”似乎忘了上周五我们闹的不快,李一晨冲我神秘地眨眨眼,拉着我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抽出了五个信封扔在我的课桌上,“哪,都是你被扣押的信,一封不少。”  我惊到了,“你怎么拿到的?”  李一晨拿起信往我抽屉里边塞边说,“别管这么多,快把信收好。就只有你一个人的,让别人看到了我可解释不来。”  “不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着急,但还没忘记要把握好音量的尺度。  “昨晚没睡好,”李一晨仰头打了一个哈欠,趴在了桌上留给我一个柔顺黑发的后脑勺,“累死了,我先补补眠,睡醒再告诉你。”  我只能暂时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帮她从书立里拿出明天要交的练习册做好标记。  只希望这个江湖侠女没有做出什么行侠仗义却会惹祸上身的事来。但是,萦绕在心头的那股强烈的不安,让我越来越担心。  晚修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打响,李一晨丢给我一句“先回去洗澡了”后就先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宿舍我没有找她,她不想说,我知道。所以,无论我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来。  终于,在第二天周一早上升旗仪式后的教导主任一周总结发言中,谜底在灿烂的清晨七点许的朝阳下被揭开了。“李一晨”这一名字,紧跟其后的一串“目中无人、不知轻重、顶撞老师,现学校决定给予记过处分”一同灌入我的耳里,如在我的大脑里点燃了一条火线,炸得我眼冒金星。  我下意识地握住了站在旁边的李一晨的手,低声问道,“一晨,你去找了年级主任?”  “对呀。”李一晨承认得很爽快,心情并未受到处分影响,语气满是不以为意,“我就是看不惯这些连学生的隐私都敢干涉的老师,还为人师表呢,我去。可惜那天只拿回了你的,没能把大家的全都要回来。”她反握住我手心已满是冷汗的手,反过来宽慰我,“放心,记过就记过,就算让我留校察看我都不怕呢。错的人又不是我,我这是为了维护自己合法权利的正当行为。”  我不知道该怎么驳回她,却很清楚她这么做很大原因是为了我,“记一次过入学生档案,两次的话就会被勒令退学。一晨,我不能让你因为我…”  “打住,我不想听。霓小妞,你要真把我当好朋友的话,麻烦少跟我说些废话。做都做了,我不后悔更不怕承担后果,”她顿了顿,转着眼珠警告我,“还有,你可别傻乎乎地跑去领导办公室替我求情什么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就指望耶稣救你吧。”  “我…,谢谢你。”除了很土气地说一声谢谢,我是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个女孩,总是温暖着我,让我感动得愧疚。  李一晨展开笑靥,挑挑眉道,“这还差不多。”  升旗台前的齐中广场上,齐一中学全校约计六千名的师生,沐浴在圣洁的晨阳下,高竖耳朵继续聆听着学校痛心疾首做出的处分决定,和党对青少年的谆谆教诲。    “这种事情居然出在了我们班,我作为班主任真的是感到特别痛心和羞愧。李一晨同学目无尊长,在办公室里公然顶撞主任……”  周一下午的例行班会课上,班主任正痛心疾首地在讲台上痛批李一晨早上在升旗仪式被处分的行径。整整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都只有这么一个主题,而成效,班里同学看似表情都凝重而严肃,没有人敢低头忙自己的事,除了已成反面教材的李一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趴在桌上睡觉。至于班主任,鉴于李一晨父亲与教育局的关系,再加上见识过了李一晨的“不怕惹事、就怕事小”的作风,只能口上滔滔不绝地继续□□李一晨,眼睛当作看不见。当然,关于“李一晨为何与年级主任起争吵”这一核心内容,在这场思想品行教育课上只字未提。  我用余光看着眼皮已遮掩住了那双闪光美眸的李一晨,心里很担心,却更恨自己在此刻完全拿不出半点站出来为她说话的勇气。  是的,像陶霓这样的人,并不配拥有像李一晨这样的好朋友。  傍晚回宿舍洗完澡后,我没有等李一晨一起去课室。我知道我应该要做些什么,也必须要逼着自己去做些什么。所以,在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我站在了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门口。  勇敢点吧,陶霓。  再一深吸气,我抬起的手在要敲响眼前这道不知会把我引向何种后果的门的前一秒,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把我一把拽到了转弯角的走廊窗台处,并在我条件反射性地发出尖叫之前捂住了我的嘴巴。  “别吵。”来人迅速松开我,站到了我跟前。  我回了回神,缓过气来定睛一看,这人竟然会是明司佑。我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明司佑不答反问,“你要进去为李一晨求情?”  我微愣,出口的语气控制不住地更冷了,“与你无关。”这种一语猜中我心思的话让我心生抵触,我的刺猬自动竖了起来。  “很好,确实是与我无关。”明司佑淡瞥了我一眼,神色未变,“不过,提醒你一句,你这一进去要是惹得主任更加生气,你的下场姑且不管,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淡得恍如在和陌生人讲话,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确是同班的陌生人,“你的好姐妹李一晨如果再被加上一条‘怂恿同学、不知悔改’的罪名,那么退学,离她也不远了。”  我再次愣住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是被震慑了。明司佑所说的,完全是我未能考虑到的。我只是一心想着要采取行动,却从未深入细想行动过后是否会对一晨产生什么更不利的影响。  但是,他为什么会和我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号我自是不可能会问出口,不过我知道,他应该可以帮到一晨。而我现在能做的,即使心里并不情愿,也只能向他求助,“请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明司佑不看我,走到窗台前把目光投向无人的冷清校门,“她是因为学校扣下我们的信件才闹出事的,对吧。”  我忍着就要脱口而出的疑问,仅是轻应了一声,“嗯。”  “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原因,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让大家都知道。”明司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写封联名信,让班上同学都签名,交给教导主任,然后在班级之间扩散消息,闹得全校皆知。”  我听得胆战心惊。  “要不要这么做,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动作要快,拖得越久胜算越小,这不用我说吧。”明司佑无语调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没有看我先行离开了走廊。  联名信。  一出招才知谁是狠角色。  我失了主意,心烦意乱地回到了教室里。李一晨不在,直到晚修上完了一节课她才回来。  “没什么,就是去校长室喝了杯茶,还挺好喝的。”李一晨轻描淡写地丢给我一句,倒头在书堆里睡觉。那面向着我的睡颜,柳眉不自觉地皱着。  我扭头把视线落在后排的明司佑的座位上,他不在。在主任办公室门前他说过的话再次回到了我的脑子里轰响。在上课铃响起的同一秒,我的决定也做好了。  晚修下课前十五分钟,坐班老师一出教室,班长吴成文后脚立即踏上了讲台,神情凝重。他挥举着手上的一张纸,成功引得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后,开始了他长达十分钟的对学校的控诉。比如说学校是如何侵犯我们的隐私权、通信自由权,再上升到人权的高度,同时不忘为李一晨喊冤。  “什么情况?”李一晨愣了足足有一分钟。她看着我,眼神由怀疑瞬转为肯定,“霓小妞,你都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事实上,我只是写好了一封信交给了明司佑。  李一晨没有追问,“行,我自己看。”她调整坐姿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眸里闪烁着看戏的兴致。  无意外的,吴成文的控诉轻易挑起了同学们的愤怒。除了几个不愿惹事的好学生埋头自己忙自己的作业,不少人都摆出了一副想直接冲去办公室和主任理论的架势。  “同学们,先静一静,我手里这份是指控学校侵犯我们权利的信,需要各位签下你们的大名,我们来一出现代版的‘公车上书’,不能让学校这么欺负我们。”吴成文拿着信边说边走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跟前。而同学也很配合,豪爽地签了名。这一顺利的开头带动了士气,一路顺通无阻。  李一晨笑容满面地观看完了全程,揽住我的肩作势摇头道,“可以呀,陶霓,才一晚上的功夫,你就从三好学生蜕变成了幕后操盘手。”  我无言以对,目光不自主地飘转到了课室倒数第三排、第二组的明司佑处。低头看着书的他,面色淡漠,恍若他并没有置身在这场已经蓄势待发的“起义”中。而事实上,他才是李一晨口中的,幕后操盘手。  齐中的学生从来不缺乏行动力。第二天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不断被敲响,一封接一封的联名信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鉴于总不能把全校学生一起给处分了,学校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第三天下午,吴成文抱着一大捆信件回到班里像发糖似的兴高采烈地还给同学们,还带回了一个学校决定取消对李一晨的处分的好消息。  “看吧,正义还是站在人民群众这边的,以后请叫我水冰月。”李一晨得瑟地挑挑眉,突然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霓小妞,我李一晨果然没有交错朋友。”  “其实,一晨,”想了想,我还是说出了实情,“想到这个主意的人不是我,是明司佑,是他帮了你。”  李一晨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她看向离开座位正朝门外走去的明司佑,道,“既然这样,那我不去道个谢就太没礼貌啦。”她冲我眨眨眼,追着明司佑出了课室。  而我竟在这一刻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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