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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为谁停留或放缓脚步的时间,一日一日地带走了夏秋的暖阳,送来了渐行渐近的冬日。一翻日历,才惊觉原来离顾叔叔出事的那天,只过去了近三个月。可怎么却感觉,像是已经过了三年。  三个月,九十一天,对于减轻心口上那道刺骨穿心的痛,太短了一些。我的妈妈,依旧把日子过成活死人般的生活,只有在饿得唇色发白、实在撑不住快晕过去了,才会象征性地吃上几口饭,然后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包括她最疼爱的只有五岁的儿子,也全权丢给保姆照顾。三个月下来,不止她瘦得没了人形,可怜的顾子皓,也把圆润的小脸蛋减成了瓜子脸。  给顾子皓洗好澡、帮他穿好保暖睡衣,我抱着他回到我的房间里。他坐在我床上,一双眼睛绕着房内转了几圈后抓起了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指着相片上的顾汉涛奶声奶气地问我:“姐姐,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呀?他去哪里了?我好想他,他好久没有送我去上学,带我去游乐园玩了。”  我按照以往的回答说:“子皓乖,爸爸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要再过多一段时间才能回家,他会带很多好吃的零食和玩具回来给你的。”  “我不想要好吃的零食和玩具了。姐姐,你可不可以叫爸爸明天就回来?”顾子皓说着说着,几滴眼泪把扑闪的睫毛挂得晶亮一片,“今天莹莹的爸爸来接她,还给她买雪糕吃,他们好开心啊。我也想爸爸接我放学给我买雪糕。”  “乖,不哭,你爸爸很快就会回家的。”我把顾子皓搂进怀里,高仰着头唯恐让已在眼眶里积蓄的液体揭穿我的谎话。  今天的顾子皓不知为何特别不安。他哭得厉害,抽泣着问道:“姐姐,爸爸会不会不回家了?他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我一惊,刹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我才压下情绪,强装底气十足地答道:“当然不会。他怎么可能舍得我们的小子皓呢?他一定会回来陪你玩的。。”  “真的吗?”顾子皓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瞬不瞬认真地看着我。  自问内心还未能强大到对着他那双干净无杂质的眼睛说谎,我偏开了视线,声音有些干涩:“真的。”  顾子皓却不相信我。他跳下床,“我要去问妈妈。”说完就撒开脚丫跑了出去。  我连忙追在他后面。  “妈妈,妈妈!”个子小小的孩子够不着门把,只能用小手掌拍着门。  门内没有人回应。  我抱起顾子皓,哄道:“妈妈睡了,我们也回去睡觉,明天再找妈妈问,好不好?”  “不好!不好!”顾子皓突然激动地挣扎起来,哭着大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  我制服不了他,未免不小心伤到他只得把他放下。他用力地拍打门,哭得身体和声音都在发颤,“妈妈,妈妈,我要找妈妈……”  多像一个被遗弃的可怜孩子。  只是按照目前这种妈妈对我们不理不睬的现状看来,我们和被惨遭遗弃的孩子,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我走到门边,抱着侥幸的心理扭了一下门把,结果门真的被打开了。  顾子皓立即冲了进去,跑到静坐在梳妆台前的妈妈身边,伸长了手哭喊道:“妈妈,妈妈,我要抱抱,妈妈抱抱子皓好不好?为什么爸爸还不回家?我好想爸爸,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  妈妈的身子明显一抖。她猛地把顾子皓推开,命令我说:“把你弟弟带去睡觉!”  “不要!我不睡觉!”顾子皓从地上爬起来又扑向妈妈,抱住她的腿说,“子皓要跟妈妈一起睡!”  “霓霓,你听到没有?我叫你带弟弟回去睡觉!”妈妈抓着顾子皓的手,狠下心不去看儿子那张哭花了的小脸。  我没有照做,看着妈妈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超乎她想象的话:“妈,我们搬去和爸爸一起住吧。”  妈妈的脸色果然顷刻阴冷得好似暴风雨将袭前的天。她终于正眼看向我,或许用“盯”这个字眼会更合适,“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搬去和爸爸一起住吧。”深吸了一口气,我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即使知道这些话只会让她更难过,“妈,顾叔叔的死,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感到伤心痛苦,我们也会。他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我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我和子皓,都需要有人照顾,这种压抑又沉重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妈妈没有说话。长期被她极力压制在内心自我消化的悲伤,逐渐蔓延了她整张苍白的脸孔。  我走近她,继续说:“如果顾叔叔在天之灵,知道你为了他的死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疏于照顾你们唯一的骨肉,他会走得安心吗?妈妈,我们都需要你振作起来。”  妈妈还是没出声。她凝视着桌上的结婚照,一颗又一颗透亮的泪竞相从她的眼里跳出。  尚不能完全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顾子皓似懂非懂地看了看我,而后又放声大哭着对妈妈说:“妈妈,姐姐为什么说爸爸不会再回来了?爸爸真的不回家了吗?”他扯着妈妈的衣摆,哭得直喘气,“我会很乖很听话的,妈妈你告诉爸爸,别不要我们好不好?”  妈妈泪眼朦胧地摸摸顾子皓的头,把他紧紧地抱在怀中,眼泪如雨束束流下。  该如何去对抗着这种失去至爱的锥心之痛。  只怕怎么做,都只会让伤口更痛。  想不到妈妈这次居然真的把我的话听了进去。  一个星期后当我周六傍晚回到家里时,意外地在客厅里发现了爸爸,自然,妈妈也是在的。  猜想着他们大概是有要事在谈,我叫了声“爸爸”便直接想回房。不料爸爸却叫住了我,“霓霓,过来坐下。”  我看向妈妈,见她轻点了点头,才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妈妈把放在咖啡色玻璃桌上的一份文件推到爸爸面前,语调淡如清水:“这份是我草拟的房屋租赁合同,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爸爸神情微变,“房屋租赁合同?”  “没错。我说过的,搬去和你们一起住,只是为了方便照顾我儿子和霓霓。尤其是霓霓现在高三了,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到她升学。等我的病一好,我们会立刻搬走,不会打扰你们太久。”妈妈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得一清二楚。  我担心地看着爸爸,却未能从他的眼里或脸上捕捉到任何表露情绪的痕迹。他沉思片刻,问我:“霓霓,愿意转学吗?”  早在医院里偷听到爸爸提议我们搬去广州那时我就设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没有考虑,我说,“没关系,我都可以。”  爸爸轻点头,淡声对妈妈说:“合同不用看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你还是看一看会比较好。”妈妈站了起来,“我先回房了。霓霓,你陪你爸爸聊聊吧,帮我送客。”  我留意到爸爸那一秒内就从妈妈背影收回的目光里飞速掠过的一抹悲痛,心中的失落愈亦沉重。却分不太清这失落,是为了爸爸,还是为了妈妈,甚至是,为了我们这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早已被贴上“曾经”标签的一家。  爸爸缓了缓脸色,对我道:“霓霓,这个时候转学,确定不会对你的学习造成不利的影响吗?”  我摇摇头,“这一年都是复习,在哪里学都一样,您不用担心。”  爸爸欣慰地摸摸我的头,默声低叹道,“你们两姐妹,都很有主见,我很高兴。”  我也想到了陶慈,便顺着往下问:“爸爸,我会和慈慈念一间高中吗?”  “你希望吗?”爸爸反问。  我想了会儿,说:“其实挺希望的。不过,我和她是双胞胎,就怕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会因为长得太像而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得有道理,这个因素确实需要考虑。”爸爸扫了一眼挂钟,边起立边说,“你们把行李先收拾好,过两天我会来接你们。我先走了。”  “您不留下来吃饭吗?”我忙问道。  “不了。记得劝你妈多吃点,瘦得太厉害了。还有你自己也是,高三学习强度大,一定要吃好睡好。”爸爸微微拧眉,言语里的心疼之意一听就出。  我点着头把爸爸送出门,鼻头只觉一酸,眼睛又不禁泛起了湿意。  回到房间打开抽屉拿出日记本,从最后几页里抽出了一张照片,我用指尖摩挲着照片上那拥有温暖笑容的脸,不由对即将在凉京市揭篇的新生活,心生了那么一丝期待。  但,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和方式,告别南城,告别长埋地下的顾叔叔,告别李一晨,还有,告别已然拨动了我心弦的,明司佑。  人,总是太过矛盾。  希求着两全其美,却不知用力过度,只会一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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