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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十九年,北周皇后吴玉萱在掖庭病故。    那日,掖庭的白梨花足足开了千朵,太医院的女侍医在梨花树下给她诊完脉,便将一碗汤药放在了梨花树下的小桌几上,吴玉萱盯着那碗汤药,手还未触到那碗沿儿,一股腥腻就涌上了喉咙。    紧接着,就听到了尚宫大声喊典薄发丧。    她是董太后的外孙女,还得了一个宜安县主的封号,一时间风光无两。再后来,她便凭着这一身的荣贵,成了北周皇帝宋瑕的正宫皇后,虽贵为皇帝,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充其量不过是件龙椅上的傀儡,可是他生的丰神如玉,温文尔雅,又满腹的经纶才华,婚后两人蜜里调油,她一度觉得他便是世上最疼自己的男人。可是在永康十九年,这一切都变了。    她咳血而亡,亡故在那梨花树下,最后一缕魂被吹破在朝南的那颗梨花树上。    掖庭的人五年一换,熟悉的不熟悉的换了好几茬,换着换着,吴玉萱便谁都不认识了,只是听那些嚼舌根的小宫女说起自己那个皇帝夫君。    她们说他是北周末年唯一的明君,手段更是狠戾惊人,竟联合司徒一同诛杀了扶持他登基的相国,好巧的是那相国就是他最宠爱的贺贵妃的父亲,可惜天不遂人愿,他遭到了司徒的背叛,被挟持到永州,沦为阶下囚。    玉萱叹了口气,倚在那新开的白梨花上,也不知是北周几年了,只是那两个小宫女倒成了肥硕的老宫女,她们坐在梨花树下说:“这老天还真是轮流转,谁能想皇上竟又回了长安,还立了两个新人为皇后,你说天上那位吴皇后会不会伤心?”    玉萱抬手拍了拍那梨花瓣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当初,她真的以为他心里只有自己,真的以为那些情话是真的,甚至信了他说带她隐居田园的无心之语,直到今日,她才彻底的明白,他心里只有北周的江山,她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她的咳血之症便是因为他差人调换汤药的缘故,只是可怜了那女侍医的一家十八口。    其实在听到汤药被换时,吴玉萱霎那间心如死灰,谁知当听到他纳新人为皇后,而且一下子还立了两个时,竟心如止水了。    立的那两位皇后就是当朝丞相陈孟昭的妹妹,陈孟昭权倾朝野,攻下了荆州、豫州、雍州三地的割据势力,并一度统一了北周。众人都以为他会谋朝篡位,可是他却将宋瑕扶到龙椅上,朝臣悱恻不一,百姓却十分拥护这权倾天下的丞相。    宋瑕立了他的两个妹子做皇后,这都城也就从长安迁到了平阳郡,这掖庭也就益发的枯败了,再后来这长安宫便被征用,不久将会被推倒。    掖庭的梨花树也会被砍伐,吴玉萱看着这一树的繁华,正叹气时,却见宋瑕一身正黄色的龙袍,温文尔雅的立在这万重梨花树下,依旧是丰神如玉,依旧是富贵雅都。手扶着跟前的梨花树,幽幽道:“原以为你会千百年的看着北周的皇子皇孙,谁料你却比我先亡……与其被那些乡野樵夫所伐,倒不如让朕一把火送了你!”    熊熊烈火毁了整个掖庭,那梨花树“咔嚓”一声焦黑的跌在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姻缘爱恨,还有吴玉萱的最后一缕魂,全都随着这一场大火,消失殆尽。    ******    又是一年寒冬,雪花洋洋洒洒的下了整整一宿。    长安费亭侯陈腾家却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董太后差人将宜安县主送至费亭侯家寄养,谁知才来不过三个月,就从树上摔了下来,手腕子脱臼了。    董太后常年垂帘听政,权力极大,这宜安县主又是她送过来,这一摔简直能要了费亭侯一家的老命,费亭侯陈腾黑着脸立在院子里,粗粗的手指捋着那长鼻子,盯着那些进进出出的郎中,务必要将宜安县主手腕摔伤的事情压住。    费亭侯刘腾皱着浓眉进了屋,坐在圆凳上看着床上那熟睡的宜安县主,威严道:“你们务必日夜守着,县主哪怕是有一点儿疼,也用用尽心思给老夫哄好了!宜安县主是董太后的外孙女,若是出一点儿差池,这项上的脑袋一个也甭想留!”    府里的家眷都眼巴巴的盯着床上那娇娇,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董太后的女儿难产,丢了命才生下这个女儿,董太后爱女心切,每次见到这外孙女心里就难受,可是又不想这外孙女受委屈,便直接赐了封号送到费亭侯府上寄养。    便是在不亲,那血缘关系还在,若是董太后知道宜安县主在自家摔得手腕脱臼,脑袋真就得割下来当球踢了,费亭侯刘腾手指慌乱的敲着桌面,今日摔伤已经是失职,日后更要对她更好,要比自己的孙女还要娇宠万倍。    房内的女眷看到费亭侯频繁捋鼻子的动作,不由的交头接耳起来,这宜安县主一来府里,老侯爷对她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又摔伤了手腕,还不得娇宠到天上去。    再怎么身份贵重也是个外人,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的这么厉害?    只是刷够了嘴炮,还是敬畏着她的身份,还是纷纷坐在了床前装出了一副十分心疼惋惜的模样。    “侯爷,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在这儿守着就是了。”    “已经把整个长安最好的郎中请来了,宜安县主这手腕定不会有事,放心吧。”    费亭侯敲桌子的手指停顿了半晌,一副浓眉紧紧的皱着,“将那挑唆她爬树的小畜生,给老夫狠狠的打!”    立在门口的管家听后,忙躬身恭敬道:“已经打了十鞭子了,屁股蛋子都抽红了。。”    费亭侯粗糙的手蹭了蹭鼻尖,一双发垂的眼角褶皱的更深了些,“红了?那就是还欠打,老夫定要亲自打得他辫子朝天!”说完,手将桌上的茶盅猛地抚在地上,眼风扫过众人,威严道:“莫要吵醒她,还有,要仔细看好她的手腕,莫要再伤着。”    吴玉萱本来是睡着的,可是却被那茶杯落地的声音吵醒了,只是听到费亭侯那暖心的话,便又闭着眼装睡了一小会儿。    兴许是那些汤药的缘故,本来是要装睡的,没成想这一睡竟然到了天明,只是房里的烛火一直亮着,影影绰绰的还守了些郎中。吴玉萱揉了揉眼睛,当细嫩纤小的白手晃在眼前时,心里猛地一惊,手……手竟这般细小?    待苏醒了好一阵子,脑中却益发的清明,自己这是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董太后将她寄养在费亭侯府的时候,这时的她不再是梨花树里的一抹魂,而是货真价实的宜安县主,吴玉萱。    是了,这是熹平六年,她来费亭侯府的第三个月,从树上跌下来摔断了手腕。    这费亭侯早年是宦官,膝下三子全是收养的,嗣长子是陈嵩,官拜司隶校尉,宜安县主就被安置在陈嵩的院子里养着,还有个与自己交好的三小姐陈琼莹,那三小姐早年为夫君申冤,竟考取了熹平元年的状元,因着两座靠山,上辈子的吴玉萱简直飘到了天上,走路都跟个螃蟹似的,张扬的欠揍。    本来养在别人的府上就该低调,她倒好,直接在人家费亭侯府上撑起了霸王。    这爬树摔伤手腕,便是欺负大公子陈孟昭所致,因怂恿其他的小玩伴儿晃树枝,结果大公子没掉下来,她却摔了个狗.吃.屎。快落下时,陈孟昭拉了她一把,才仅仅摔伤了手腕。    费亭侯虽是宦官,可是为官清正忠心,得知宜安县主摔伤的事后,直接差人将陈孟昭打了十鞭子。    吴玉萱咬住了下唇,心里却内疚又惊惶,那陈孟昭不是别人,正是日后权倾朝野,收服四方割据,统一北周的丞相陈孟昭。就是那个将皇帝宋瑕救出并迁都到平阳郡的千古名相。    自己前世还真不是一般的欠揍,摔伤手腕也算是惩戒了。    吴玉萱上辈子早早的做了北周的皇后,对这位的印象就停留在他生的很是俊美,心机又重……除此之外,便是各种不对付,各种看不顺眼,每次见了他,恨不得将眼珠子翻到天上。    陈孟昭虽然是长孙,但是母亲身份太过低下,所以在府上就像个透明人一般,就连府上养的大黄狗,见了他都不摇尾巴的。    吴玉萱痛心疾首的捶了捶脑门,真的是明珠蒙尘,这么个出挑的丞相竟在府里受这等委屈。    不管别人怎样,她吴玉萱决定要努力的修复与丞相大人的关系,至少这关系得过硬才行。    垂着垂着脑门,这五脏庙就清醒了,饿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隔着锦被就传了出来。    屋里那些守着的丫鬟婆子全都听见了,只是床上的县主不睁眼,谁都不能说什么,只是交头接耳的咳嗽了几声。    手腕的伤事小,要是折损了人家宜安县主的面子,自己那脑袋还不得被费亭侯割下来当球踢?    吴玉萱听到那尴尬的咳嗽声,便翻身倚靠在镶金架子床上,只是身子太弱太小,还未碰到那靠背,整个小身子就滑了下去,几个机灵的丫头看见了,赶紧走过来将一个软枕垫在了她的腰下,恭敬小心的问道:“县主,您醒了?”    自然是醒了,五脏庙都饿的叽里咕噜的,能不醒么?再说,刚才不还咳嗽来着?!与其多话还不如端上几碗参汤过来。    正要说话,就见窗前立着的那个高瘦的婆子叉着腰走了过来,那熊熊的气势,简直能将房子给烧着了。    那婆子坐在床前,伸手搭在她未伤的手腕上,半晌,脸色和悦道:“脉象平稳,只要小心的护着那受伤的腕子就是了。”说完,直接起身,叉着腰冷冷扫过那些丫头,“快去端那枸杞小米汤来!”    那些丫头听后,一个个脸色发白的冲了出去。    吴玉萱喝了几口汤,才觉得肚子里暖了许多,舒服了许多,除了这绑着大布小条的手腕有点儿疼,放下汤匙,倚靠在床上,只见那婆子依旧是叉着腰,黑着脸,活脱脱一个夜叉。    这夜叉……不,这婆子,唤名朱京华,是董太后亲自派过来的,是宫里的老人儿,自带一派皇家气。    朱京华从南首的百宝嵌玉顶竖柜里取过一个毛绒衫子,利落又稳当的给她换上,“县主虽受伤了,可若因此告诉太后,难免跟费亭侯结了仇,奴婢这就去跟费亭侯说一声,免得生了嫌隙。”说完,朝着外厅门口处那些丫头道:“你们可都给我仔细着,县主手腕关乎董太后的脸面,你们要是有不上心,有嚼舌根的,仔细你们的皮!”    骨瘦如柴的手指一一指过,声音一勾,惊的床上的吴玉萱都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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