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京华一出院子,那些服侍丫头纷纷捂着胸口舒了一口气,有几个机灵的忙将平头案上的妆奁盒子端过来,选了几朵镶着玛瑙的头绳争着给她梳头。 各式的珠钗簪子满满当当的堆在梳妆镜前,尤其是摆在正中的那个崔羽簪,吴玉萱喜欢极了。 ‘泥沾珠缀履,雨湿翠毛簪’,亮银捶打成的海棠簪架,上面粘着精致的翠鸟羽毛,最上头还镶着一颗碧绿色的宝石,十分精致漂亮。 吴玉萱见到这翠羽簪不由的捻了捻手指,自己虽说是宜安县主,可是终究是个孩童,孩童带这么个华贵的簪子倒是显得不伦不类了,待扫了一圈那些服侍丫头后,吴玉萱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都是些刚知道臭美的丫头,脸上的脂粉涂的又厚又红,活脱脱的像个猴屁股。 若是放任她们装扮自己,恐怕这审美会变得很怪异。 正要讲话,就听到一声柔和的开门声,吴玉萱忙转头朝外室望去,来人是念奴。 念奴是费亭侯的服侍大丫头,深得费亭侯信任,费亭侯的银钱都是她在打理,但凡有事儿的都会提前去找念奴。 念奴转身将房门微微掩上,走到梳妆镜前看到那些胭脂水粉后立刻黑了脸,转身扫了一眼那些丫头,一副柳叶眉立刻挑了起来,“啧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快涂成猴儿屁股了,还觉得美的不行,还不赶紧将这些乱起八糟的收起来,若是再被我瞧见你们偷着涂县主的脂粉,我就告诉朱婆子。” 话刚落,那些小丫头就急匆匆的将梳妆台上的那些朱罗玉翠收了起来,恭敬的立在一旁。 念奴站在吴玉萱的身后,取过梳子轻轻的梳着她柔腻的发,“县主年纪还小,那等脂粉涂在脸上难免伤了肌肤,待县主长大了,奴婢定把整个费亭侯府的珠钗都给县主搬过来。瞧,这戴上这珠花,就娇憨可爱的紧。”念奴给她梳了一个小髻,又在左边簪了一朵宫纱珠花。 吴玉萱瞧着镜子里那娇憨的小人儿,微微侧身柔声道:“念奴,我还是最喜欢你梳的头。” 念奴看到那肌光胜雪的小脸,不由的心软,伸手揉着她的发髻,轻轻道:“县主是太后的外孙女,断断不能跟那些顽童胡闹,摔伤了手腕,挨疼的是您自儿个,侯爷担心的几日未睡着,与您交好的三小姐更是一连写了几封书信。” 说完,又蹲下身子,小心的给吴玉萱系住了领口的丝带,“侯爷,责怪大公子没有及时的拉住您,已经打了大公子二十板子了,这不,刚才还又罚大公子不许吃饭。” 吴玉萱在费亭侯府简直过得比公主还要娇贵,费亭侯更是将抚养宜安县主长大作为下半辈子的至高理想,一顿饭都差人检查好几遍,冷了不行,热了更不行。更要命的是,还不许府里的人说县主一句闲话,哪怕是说一个不好的字儿,那都是直接驱逐出府,一个天大的原则,那就是县主断断不能在自己府里收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陈孟昭的父亲是嗣长子不错,可是在这府里说了算的还是那老侯爷陈腾,他虽是长孙,但终究不是嫡长孙,因此这宜安县主摔伤的屎.盆.子就妥妥当当的扣在了他的头上,那日爬树的顽童,更是没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讲话。 但是吴玉萱却内疚的不行,明明是自己无耻,让那些孩子晃树枝。结果,自食恶果跌下来时,陈孟昭还好心的拉了她一把。若非他那一把,恐怕整个身子都得摔残了。明明拉了她一把,结果还被揍了二十板子,今日老侯爷脾气上来又罚他不许吃饭。 自己在这儿胡吃海喝的,倒是委屈了陈孟昭。 念奴看到吴玉萱眼底的迷茫,忙起身扶着她那伤手,带她去后院子散心, 吴玉萱走在那厚厚的雪上,满目皆是一片银装素裹,只是她无心这雪景,满脑子都是那是爬树摔伤的事情。 明明是晃的那根树枝,怎么就偏偏是自己这根断了呢,究竟是谁在那树枝上做了手脚? 被冷风一吹,吴玉萱的脑子又清醒了许多,自己在这费亭侯府是个特殊的存在,平日又得老侯爷尊宠,想必是有人妒忌,做了手脚。 吴玉萱在院子里走了走,便直接去了老侯爷陈腾的屋子,进屋时,老侯爷正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烤着什么,老侯爷年轻时是宦官,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如今虽是封侯拜相的,可终究是不敌盛年了,一双粗糙的拳头捶着那酸疼的腿,手里的铁.棍微微一翻。 看到县主来了,老侯爷忙将暖炉里那包着厚锡纸的烤红薯取了出来,将她拉到跟前,递给她吃,看到她吃,又招呼人备好甜汤,“听闻你爱吃烤红薯,这性子倒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吴玉萱抬头看老侯爷,他伸手抓住了那烫红的铁.棍,内疚道:“当年你的母亲便是老夫照看的,太后最疼的也是你母亲,将你寄养在老夫这里,也是太后疼你。那日老夫犯了腿疾……才卧床休息了半日,没成想你就被那帮混帐东西欺负了……” 玉萱看到他内疚的模样,忙伸手将他的手从烤红薯铁.棍上推开,拉过他的手细细的吹着,“这事不怪侯爷,是我胡闹了。” 虽说自己被送出了宫,举目无亲,可是在这费亭侯府,过得却是不错的,这老侯爷对自己又是巴心巴肝的,没得说。 “是老夫的疏忽,县主永远没错。” 听到这句话,一向稳重的玉萱竟也笑了,她将脑袋歪在老侯爷的肩膀上,柔声道:“我空有这县主的名号,这些日子多亏侯爷招抚,我日后再也不会胡闹,会向琼莹姐姐学习的。” 老侯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看着那张小脸,叹了口气,笑道:“你可莫要向琼莹那丫头学习,那年她冒名考科举,差点儿要了老夫一家八十口的老命,县主若是再来一轮,老夫就真的辫子朝天喽。” 吴玉萱的父母和费亭侯交好,当年她母亲更是以公主身份救下当时身份低下的刘腾,往事已过,可是那时的情分却益发的坚韧。当听说吴玉萱要寄养在费亭侯府,老侯爷直接命人将她安置在修葺最为舒适的长房院子里,待她更是比亲孙女还要亲厚。如今看到她这般亲昵自己,觉得心窝子里暖烘烘的。 正讲着趣事,就见门帘子被谁掀开。 老侯爷抬头睨了一眼门口那人,淡漠的一笑,便又垂下了头。 门口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房的宠妾卫媛,当年在诗会上被长子看中,费了好些功夫才娶回来的,秀眉俊目,皮肤更是光洁细腻,单眼看上去简直光滑的像一抹绸缎,一身的鸦青彩绣蜀锦石榴裙,更是将她映衬的高贵洒脱。 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有个俊俏的小丫头端着一个食盘子,食盘子上盖了块红布,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 老侯爷皱着眉,毕竟是个妾,便是身世再高,也断断不可张扬,便一拢衣袖,冷淡道:“长房主母还未来,你倒是跑的勤快!” 卫媛大步走过来,搬过一个绣墩毫不在意的坐在两人中间,朝着老侯爷道:“舅父,我这次可是以您外甥女的身份来的,您莫要拿那长房主母压我,我是不怕她的,再说了她来不来跟我也没关系不是,我这趟来是想瞧瞧宜安县主。” 老侯爷浓眉一挑,明明要作出讨厌的模样,可是不知为何,这心里又可劲儿的喜欢,索性起身,径直坐在了堂上正中的太师椅上。 卫媛见老侯爷闪开了,便一把拉过吴玉萱的手,“萱萱,我听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如今摔伤了手腕子,就要吃猪爪子补一补,我特意差人买了一百只猪爪子。” 玉萱看着那丫头身后,又有两人抬着一个硕大的鎏金箱子走了过来,如果没猜错,那箱子里指不定就是那一百只猪爪子……吴玉萱突然觉得脑门有点儿凉。 这卫媛虽是个妾室,可是家室却是一等一的好,当年在诗会上对长子陈腾一见钟情,就差人鸿雁传书,甘心情愿的进费亭侯府做了妾室。虽说性子太那个了点儿,但是却深得长子陈腾的宠爱,她性子活泼,喜欢参加各种宴会,可是因为是妾室,参加不得,所以跟长房主母闹了几次脾气,后来吴玉萱来了府里,便时常的找吴玉萱玩儿,而且玩儿起来一点儿也不讲究身份地位。 老侯爷跟她是沾亲带故的亲戚,看着她闹,又不能不给长房嫡妻面子,所以只能对她装冷淡,可是她那性子却是真不讨人厌,尤其是跟吴玉萱在一起时,就差把心窝子掏出来了。 吴玉萱看到那丫鬟要打开箱子,忙出口制止,有点儿无奈的朝着卫媛道:“多谢卫姨娘,只是也没必要一箱子猪爪子,怪吓人的。” 听到这句话,卫媛笑的东倒西歪的,“我啊,就喜欢你这讲话方式,快要笑死了……” 正笑的欢,门口的门毡子又被掀了起来。 待看清楚来人后,卫媛脸上的笑立刻变得僵硬,最后甚至直接黑了脸。 吴玉萱睨了卫媛一眼,不动声色的朝门口望去,只见她相貌平平,没有什么特色,只是一打眼,就会被那细软的腰肢引住,而且胸脯很大,这应该就是传闻中那种很能生的体型。 微微侧头就见她身后有两个头钻了出来,两个都是女孩儿,左边那个容貌甚佳,应该不是亲的……右边儿那个身形倒是像了她,眉目里还带了一股子娇媚,一看就是亲生的。 那个亲生的女孩,是长房的嫡女陈琼媚。 那个胸脯很大的便是陈琼媚的母亲,长房嫡妻仇氏,十分善妒。 仇氏进门先拉着两个女孩儿,走到老侯爷跟前寒暄,好一阵子,才将眼风落在下首暖炉旁的卫媛身上,“瞧妹妹你,好好的非要坐在暖炉子跟前,这样子若是让别家看了,还不得笑话?” 玉萱睨了仇氏一眼,正要讲话,却见卫媛朗声一笑,“我们府上,何曾有外人?哪怕是被外人知道了,也是你仇夫人传出去的。” 仇氏一听,脸面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朝着卫媛喝道:“你先前便是怎么贵重都过去了,你如今嫁到这费亭侯府,就要守侯府的规矩,断断不能折了府上的脸面!” 老侯爷眸子一缩,手握成了拳。 便是脸面上在怎么冷淡,可是亲缘终究是亲缘,只是仇氏是长房主母,这般讲也没有错,自己若是出手倒显得偏心了。 卫媛向来不讲究这些,将手上的灰在锦帕上抹了抹,朝着仇氏道:“哎哟~我可没折侯府一分脸面,要知道外面的宴会可都是仇夫人您出去的,就是折也折不到我这儿!” 老侯爷猛地一拍桌子,眼风扫过卫媛,示意她安分些。若是传出去,弄一个毒妾的名声,将来可怎么好? 卫媛见到老侯爷那威严的脸,这才拢了拢衣袖坐在了吴玉萱的跟前。 仇氏扫了卫媛一眼,得意的一笑,随后,又转身朝老侯爷道:“侯爷,刚才管家说大公子挨打的地方发炎,流血又多,不能在折腾了……那孩子也是可怜,不如就别罚了。” 老侯爷端起茶盏细细的喝了一口,“为人要谨言慎行,他身为长孙,这般行事,自然要罚!” 仇氏看到老侯爷那神情,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想法,便敛眉道:“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卫媛盯着仇氏的背影,呶起嘴,“假慈悲,先前那十鞭子不就是她差人执行的么,那十鞭子真的是鞭鞭入骨,这厢倒好,还到舅父这儿猫哭耗子了。” 老侯爷浓眉微敛,“行了,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没见你干点稳重的事儿。” 卫媛撇了撇嘴,凑到吴玉萱的耳边,低低道:“我若干点儿稳重的事儿,还要她仇氏做什么。再说,这般不要脸的事儿,她还真能办上来,我算是开眼了。” 吴玉萱见惯了宫里的争斗,这些宅第风云自然是清晰明了,仇氏的确可恶,可是明目张胆讲出来,也有点儿…… “卫姨娘,妻妾有别,若是传出去,想必受斥责的是你。” 老侯爷听后,捋着长鼻子,深深的看了玉萱一眼,“县主就是县主,你瞧瞧,小小年纪见地就比你深远!你赶紧回去多读两本子兵书在过来,老夫这耳朵都被你吵聋了。” 卫媛皱了皱眉,抬手摸了摸喉咙,幽幽道:“老爷说我声音娇媚勾人,您却说快吵聋了,我该听谁的呢……”说完还耸耸肩,一副迷茫模样。 吴玉萱瞅了瞅旁边的卫媛,这等闺房……密语,也……也能搬到桌面上讲? 心机真的一门学问,虽说卫媛家世好,又得宠,可是终究没有斗过仇氏,最后还落个沉塘的下场,吴玉萱虽是个外人,可是瞧着仇氏那等狠毒的手段,着实不喜欢。 悱恻了半晌,脑际却突然涌上仇氏的话,她说未来丞相因为被揍,流血甚多,还发炎了……这般境况本来该好好的医治,可是因着自己那档子事,还被罚不许吃饭,越想越觉得内疚。 尤其是,人家还好心了拉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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