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萱一路都没有讲话。 只是机械的往前迈着步子,能说什么呢?什么都说不出来。 重生后她性子便孤僻了些,老侯爷好心的带她去月老桥、凉亭听各种段子,去游湖赏花,好容易开了口,如今经历了这件事,便又闭上了嘴。 一片白梨花瓣飞落在脚下,吴玉萱停住步子,垂首盯着那片洁莹的花瓣,看到白梨花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宋瑕,那时他与她立在九重宫阶上携手望天边的月,他一身正红色的蜀锦长衫,丰神如玉。他的一声笑,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吴玉萱都觉得好。 光看他的画像,都能看上三个时辰。 可是宋瑕却为了江山给她下了毒.药。那时,她觉得整个天都塌了,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温暖的地方。不过,重活这一世,她也活透彻了,那些恩怨情仇再也与自己无关。 卫媛牵起她的小手,一双眸子里尽是怜惜,朱京华那高瘦的身子因为愤怒不停的颤抖着,还有老侯爷,方才竟抡起拐杖打了陈嵩…… 吴玉萱叹了一口气,一脚迈过那凋落的白梨花,活在当下,亲人爱人只有一世的纠缠,这一世不珍惜,下辈子想尽孝也晚了,所以她真正该在意的不是前世的流离,不是宋瑕的薄情,亦不是陈嵩刻薄。 老侯爷转身看着她,弯身蹲在她的跟前,认真道:“无论县主做任何决定,老夫都会支持你。”说完,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柔的哄着, 朱京华在铜盆里洗了一块丝帕,小心的擦了擦她的脸,“县主,眼睛都肿了,您又是爱美的,赶明儿去宫里上课,仔细别人笑话。” 擦完脸便进了屋,刚推开门,陈孟昭送的那只鸳鸯眼的小奶狗就摇着尾巴欢天喜地的蹭她的脚。她弯身将它抱在怀里,那小奶狗瞪着她看了许久,“汪汪”叫了两声,伸出舌头就要舔她的脸, 吴玉萱忙伸出手拦它的嘴,那小奶狗就腻着毛绒绒的脑袋拱她的小手,也不知为何看着这小奶狗,就像是陈孟昭来了一般,心里那些委屈也散了许多。 老侯爷看到吴玉萱脸色缓和,心情也随着好了许多。 晚膳便安排在吴玉萱的院子里,老侯爷给吴玉萱盛了一碗汤,有些严厉道:“县主,日后莫要说你要搬出费亭侯府了,你便是不记挂别人,也要想想我这老头子……” 吴玉萱抿了抿唇,方才的确是冲动了些,老侯爷这般待她,她因为生气却将老侯爷也牵连了进去,这的确是过分了。 “侯爷,我想跟您住一个院子。”吴玉萱喝了一小口汤,朝着老侯爷慢吞吞的说道。 老侯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爽快的应下了。 当晚吴玉萱常用的用具全都搬到了老侯爷的院子里,陈嵩站在院子里看着小厮们急匆匆搬箱子的身影,心里有些失落。 他随着那些小厮走到了老侯爷的房里,老侯爷见他进来,也不理他,只是坐在书桌旁饮茶。陈嵩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了,便立在桌前给老侯爷的茶壶里添水。 老侯爷看到他这般,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老夫也不多问,那仇碧蓉必须赶出去!” 陈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着老侯爷温声道:“我已经差人打了她十鞭子,也要赶她出去的。可是琼媚哭着,碧蓉那孩子自幼无父无母,赶出去迟早会冻死街头……” 老侯爷是个心善之人,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看了看陈嵩,沉沉道:“嗯,那就先让卫媛给她寻个好人家,等寻着了再赶出去!做童养媳也好,做女儿也好,总之不能再继续留在府上。。” 陈嵩向来宠爱卫媛,可是又忌惮着仇氏。本来仇氏就记恨卫媛,若是卫媛插手此事,仇氏必定会加害卫媛,想到此,他便缓缓道:“卫媛是个妾室,若是出头露面的给仇碧蓉寻下家,倒有违礼教了,照道理,这是当家主母该做的。” 老侯爷拨了拨玉杯里的茶叶,卫媛性子爽直真诚,又是自己的侄女,若是进府早些,那主母的位置也由不得外人坐。只是她风风火火的性子,终是压不住阴险的仇氏的。 老侯爷饮了一口茶,“你这话说的倒也不错,那等着卫媛升为贵妾后,再处理吧。有个贵妾的身份,仇氏也会收敛些。” 陈嵩暗自点了点头,仇氏虽说相貌平平,可是在官场却给他助力不少,一些交际还是要仇氏来办的。只是今日闹出了这般事,那仇碧蓉也断断不能继续留在府上。 陈嵩看着搬运洗漱用具的小厮,忸怩道:“我今日性子急了,冲撞了县主……” 老侯爷猛地背过身去,“你不是冲撞她,你是欺负她,玉萱虽贵为县主,可是不矜不娇,而你一个大人,却总是针对她,你如今道歉,只是怕丢了官职吧?” 陈嵩脸色红憨,吩咐小厮提进来一个大笼子,那笼子里养了许多不同种类的兔子,“今日,是我错了,我听说她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就专门差人买了些兔子,还有西域的种儿。” 老侯爷睨了一眼那活蹦乱跳的兔子,将吴玉萱领了过来。 吴玉萱立在笼子旁,瞥了一眼,冷淡道:“司隶校尉的东西,我吴玉萱要不起。”说完朝着老侯爷微微颔首,便转身进了另一件屋子。 陈嵩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兔子,忽然觉得十分刺眼。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无比的可耻,因为送这些兔子也是为了包住这司隶校尉的官职,父亲他一生忠于北周,忠于董太后,这次的事,他定然不会干涉吴玉萱的决断。 他只能试探吴玉萱的态度,可是试探完并没有预期的安心,反而觉得可耻,面目可憎。 陈嵩走了,留下了那一笼子的白兔,老侯爷转过身,盯着那些安分了的兔子,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他腿疾已经加重了,有时甚至疼的昏过去,若是能活到她出嫁还好,若是活不到……那今日笼中的兔就是明日笼中的县主。 老侯爷揪起一只白兔轻轻的揉着,当年忌讳他会危及北周江山,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如今只要吴玉萱能好好的,便是江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老侯爷松开了手,那小白兔一蹦一蹦的消失在草丛深处。 荆州水月寺,高塔上的铃铛被吹的铃铃的响,铃上的红绳峥嵘飞扬。 一道黑影立在高塔之上,衣袖被风吹的鼓鼓的。 那黑影悄无声息的下了高塔,几个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恭敬的跪在那黑影的跟前,正要讲话,就见一道虚弱的咳嗽声煞有介事的传了过来,“咳咳……水月寺也有刺客?” 那黑影无动于衷,那讲话的人却咳嗽的益发的重了些。 “今日大公子不是见过主持了么?纠集这么些黑衣人……刺杀?” 那黑影慢悠悠的转过身,眼风冷淡的扫了过来。 一只小老虎在一旁呲牙,崔御一身墨绿色缠金的长衫,清瘦苍白,风姿隽永。只是那紧抿的唇角流露出一股浓浓的怀疑。 陈孟昭长眉微挑,上下打量崔御,语气里透着一股阴佞,“有病便好好的歇着,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崔公子又是这般体弱,若是被什么冲撞了,教我如何向祖父交待?” 崔御皱眉,极力的压抑住胸腔里翻滚的痒,平日里陈孟昭讲话冷淡疏离,如今夜里听去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威慑感。明明陈孟昭没有做什么,可是他却觉得有道阴云压过来一般。 “今日,陈公子可听主持讲佛法?”崔御往前走了一步,“佛法化戾气,可是不化厉鬼。” 陈孟昭弯唇一笑,“崔公子口中的厉鬼可是指的在下?” “呵呵……我可没这么说。”崔御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微哑,“大公子纠集这些黑衣人,可是要刺杀主持?” 陈孟昭转身,慢条斯理的擦着手里那银亮的长剑。 崔御突然觉得猜不透他,只是看到他半张脸,低垂的睫毛下掩着一双如刀般冷厉的眸。擦完了剑,陈孟昭却弯唇一笑,“崔公子认为我要杀主持?只是陈某有什么道理杀他?”剑眉轻挑,掩不尽的张扬,“我若真的想杀他,崔公子绝对活不到现在……” “夜风重,崔公子怕是经不起风,送崔公子回水月寺!”陈孟昭语气冷冽不容置疑。 崔御抬手抚掉了那些黑衣人的手,看着夜风中负手而立的陈孟昭,益发的猜不透。陈孟昭来荆州,照道理该是跟主持学兵法武艺,可是却总是纠集一些黑衣人,急匆匆的,像是寻着什么似的。 崔御看了看身边的黑衣人,微微一笑,“不劳各位,在下走还是走得动的。”反正来荆州就是取平安符的,取到了平安符,其余的与自己也没关系。 夜风又重了些,胸腔里翻腾起一股咳意。扶着墙咳了半晌,这身子还真的是遭不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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