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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久的母亲周香出生于江南水乡的小户家庭,在清朝的曾祖父曾在光绪年间任知县,统管方圆五十里的地方。    可惜战乱年间,家破人亡,周香一族所存寥寥,也许这世上还有她的一些血缘远亲,但周香已然放下,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她年幼时有四个姆妈照顾,于是长得细皮嫩肉,后鬼子打了进来,父亲把她托付给了远亲表叔,名义上的托付,实则是卖女儿求得生存。    如果事情没有变故的话,周香原本是会嫁给表叔的二儿子,那个每天抽鸦片逛窑子的纨绔。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鬼子入侵的那么快,快到前一刻大家还在醉生梦死,后一刻就开始颠沛流离。    她跟着表叔一行往武昌这边逃离,炮火声,厮杀抢掠的声音在一路上伴随,后来她与他们走散了,随着一路逃离的队伍,落脚在了李家村。    她看似单薄娇弱,实则在战乱当中练出了一颗比谁都坚强的心。    李全友参军之后,整个家就只有她一个人扛,前要顾田地家畜,后要带孩子养育。    她不是没有文化,书香门第的背景让她认得几个字,于是手把手牵着李光久的小手沾着水在石头上划。    “光久,这是你的名字。”她说。    “木子李。”    “木子李。”年幼的李光久随着她一笔一划的说道。    “光门耀祖的光。”周香说着就在石头上划了下来。    “光门耀祖的光。”李光久看着周香的比划。    “许久未见的久。”说到这个字,周香忽然顿了一下。    “许久未见……”李光久跟着唱到,忽然用着童稚的声音问:“娘,我跟爹是不是许久未见了?”    周香红着眼,抱住李光久,她的手轻柔的摸了摸李光久的脑袋:“是啊,许久未见了。”    就算多了一份几十年的记忆,但是李光久仍旧被那八年岁月,来自母亲的关怀和爱所感动,明明只有短暂的八年,却比以往任何岁月都来得震撼人心。    戴眼镜的书生很是欣喜道:“谁教的?是哪位先生?”    他看向父子两人的眼神就像是在放着光:“小学刚成立,老师人手根本就不够,又一直有人家送孩子过来,现在都已经开了四个班了,什么年级的都有……”    李全友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不方便说吗?没事,我不是那些热血分子,不歧视成分,现在新中国都成立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只要能够……”    李全友打断了书生的话,他慢慢道:“是我媳妇。”    书生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就只会千字文,以前家里显赫,上过几天女学,后来就……”李全友没有多说,毕竟有些事情甚至不想再去回忆,他只是拒绝:“不行的,她做不来。”    书生没有说话,尴尬的笑了笑。    李光久猛地抬起头:“老师,我娘教得可好了。”    李全友敲了一下李光久的头:“要你说话时不说话,不要你说话就一个劲的说。”    书生连忙制止道:“不用打孩子,打孩子干什么,不能打,不能打。”    他护着李光久的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新中国是解放了,但是人们的思想还没有解放。”他说,摸了摸李光久被李全友敲打的地方:“你也别怪孩子。”    他冲着李全友说了一句,然后轻声对着李光久说;“以后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娘能够站在讲台上,但现在,在这里……对于她来说,需要付出的太多了。”    李全友从布兜里拿出一根旧得发黄的烟,这是他从战争后带回来的,保存得很好。    书生看了一眼,推拒了:“谢谢,我不抽烟。”    “在大城市也有那样的女同志,很厉害。”书生说道:“但是也免不了人说三道四,背地里也很辛苦,家里面也没有人谅解。”    他似乎在跟李全友还是李光久解释,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唉……”接着他摇了摇头:“总是要有个过程嘛。”    那时候,李光久觉得,这个老师,虽然只是教着一群不知事的放牛娃,但是他有着那样的思想,却也是难能可贵。    李光久于是道:“老师,我娘不怕苦。”    李全友作势又要抬手,连忙被书生拦了下来,他一边抚摸着李光久的头,一边笑出了声:“她不怕,我们怕啊。”    他说话总是藏有深意,但却没有恶意,看着李光久的眼里藏着对这个世界的期盼:“你是个好孩子啊,看着你们这样的孩子,就觉得新中国的未来可期。”    在上学过后没多久,李光久才知道,这里的学校是全天住宿,老师们和学生们住在一起,学校提供食宿,一名学生需要交二十斤谷子食宿费和五块钱的入学费,纸笔自买,一个星期回家一天。    如果他娘真的来这里教学生,一个女人整天整夜的不归宿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且不说这里乡村野外,人民的思想觉悟还没有那么高,单单是那些男人都得承受许多流言蜚语。    李全友把谷子和钱交给书生,把李光久送进了学校,然后到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李全友扛着被褥给他把住宿收拾干净,然后从周香给他缝纫的粗布书包抽出了一个石板和石笔一并递到了李光久的手上,这是他晚上用来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本。    李全友摸了摸李光久的头:“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李光久点了点头。    “把你那犟脾气收一收。”    李光久再次点了点头。    “唉……你身子弱,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说,不要憋着。”    “知道了,爹。”李光久说。    李全友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道:“这里离家里近,要是哪里不顺心了就回来。”    李光久这才知道这位长相不堪的父亲的唠叨嘱咐下是对自己儿子的不舍。    他一时之间有些感触,过了半晌才回道:“爹,你让娘晚上少熬夜给我做衣裳,我衣裳够多了。”    “哎。”他应了一声,结果没过多久自己难为道:“我说的她不听啊。”    李光久看着李全友,没忍住自己笑了起来。    “你就说我说的,她就听了。”他说道。    “好好好,我就说你说的。”李全友蹭在门槛边,脚底磨了磨地面上的石板:“那我……走了。”    “嗯。”看着李全友的背影慢慢远去,李光久终于忍不住追了出来。    “爹!”他一边叫着一边赶在李全友的后面。    李全友停了下来,慢慢回头,就见李光久说:“我想……”    他静静等待着。    就见李光久张了张嘴,只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我饿了……”    李全友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慢慢道:“那……就去吃吧。”    其实李光久那时候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说豪言壮语,想对这个男人保证,保证他能够变得很优秀,能够光门耀祖,能够让这个男人骄傲。    他可以对他说很多很多,但是那些话语在嘴边又一个一个的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忽然想,也许他是有一腔豪情壮志,也许他有着许多许多这些人没有的知识和能力,但是这个男人身为他的父亲仍旧还是教导了他为人的道理。    在这个年代为人的道理,这在当今社会是很难看到的朴实和踏实。    教导他的老师,也就是今天被李全友拜托的书生姓全,当地少有的姓氏,随部队驻扎在这里就没有离开了,此人在民国时期上过高中,后来也学习了马/克/思主义,是一名党/员。    他为人很和善,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叫得上来,对孩子也很有耐心,大部分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一个一个的手把手的教,教室里面的黑板是直接在墙上涂上一层黑漆,看起来还比较新,讲台那里可以看到一盒比较新的进口粉笔,但是全老师很少用,他一般都用石笔在墙上划。    他是教语文的,还有另一位老师在隔壁班教算术,由于李光久第一天来,他就让他随便听听,习惯一下。    到李全友走了过后,他走了过来,递给了李光久一本封皮几乎全新,但是里面的书页已经被翻得泛黄的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    他说:“要爱惜。”    李光久接过书本,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怎么不去吃饭?”全老师问。    李光久呐呐道:“还不饿。”    “不饿也要去吃。”全老师说:“人的身体里面必须要汲取养分,你是不是不知道去哪里,我带你去。”    李光久没有说话。    于是全老师牵过了他的手,让他把书本放到寝室里面,说是寝室其实也就是以前的小厢房,以前住仆人的地方,现在腾出来做了学生的寝室,屋子里是那种大通铺,一间屋子能够谁五六个人。    全老师在门口等他,看到那新多出来被子,笑了笑:“你爹来过了?”    李光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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